“说实话，森谕君，你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花染斗认真说道。

　　下午的日光更为温柔，临近傍晚，远方的云层被染上一片淡红，像情人的眼眶。

　　森谕降人对此没有反驳，诚实地承认：“我不常说谎，因为没有意义，如果需要用说谎来解决的事情，那一定还有另外的方法——更好的方法。”

　　“你的表情也很容易暴露心思，或者说，你身上的气息时常在变化，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花染斗端着咖啡，往座椅后方靠去。

　　森谕降人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是吗？”

　　这样的话，他好像不止听过一次了。

　　远坂晴雨说他身上有“美食的气息”，他归结为那是拜系统所赐。

　　一之濑琉璃和北山闻利都说他身上有“信任的气质”，这让他时常不解。

　　说不定哪天会有人说他身上有重生穿越者的气质时，他也不会奇怪了。

　　“上周那堂课上，你对心理测验的看法，反映在你的脸上，是‘理智’、‘思考’，但你做出选择时，表情变化为了‘直觉’、‘随心’。”

　　花染斗解释着：“这样的你，是心理测验最好的对象，所以我对你的观察，就刻意多了一些。”

　　顿了顿，他带着歉意说道：“对此你不会介意吧？如果感到不适，我向你道歉。”

　　“不会。”森谕降人摇头：“人活着就会被人注视，被人观察，我对此很习惯。”

　　他这一生独来独往，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

　　何来的不适。

　　“大部分学生，他们其实对心理测验的看法，就是‘无聊的游戏’。”花染斗继续说道：“哪怕是选择了这堂课的几十人里，估计有一半以上，都抱有这样的想法。”

　　他略带遗憾地笑了笑：“所以，他们的答案，很大程度没有参考价值，就算有某种象征，也无法达成继续观察的目的。”

　　“您到底要观察什么呢？”森谕降人不解道。

　　“再说个题外话吧。”花染斗诙谐地眨了眨眼：“我当年，也是选择‘平房’的学生，只是和森谕君你的情况不一样，那次并非我一个人选择。”

　　森谕降人愣了愣。

　　“需要续杯吗？”咖啡店的员工走出玻璃门，朝两人问道。

　　“还可以续杯？”森谕降人有些惊讶。

　　“这里很实惠，森谕君以后可以常来。”花染斗把杯子递给员工。

　　森谕降人也照做。

　　“继续刚才的话题。”花染斗丝毫没受到话题被打断的影响，笑着说道：“我的心理学老师，在做了那个测验后的二十年，跟同样还在这一领域工作的我，聊了聊，我才发现，这个测验的目的，并非是证实‘选择即为答案’这种事。”

　　森谕降人不太理解，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木屋、宫殿、城堡，以及平房，看似代表着四种不同性格的人，但实际上，这只是最简单的心理暗示。”花染斗用手指比划着，“你或许听过一句话——‘心理测验就跟星座一样，狗来了都能对应上几条’。”

　　森谕降人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听过。

　　“所以，并非选择了什么，就一定是那个代表的结果，这是肯定的。”花染斗指了指森谕降人：“但是，拿森谕同学你来举例，我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你选择‘平房’的正确。”

　　“这么说，我真的是胸无大志的平凡人？”森谕降人笑了笑，也不在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

　　他是个没有内动力热爱的人，他一直知道。

　　“不不不。”花染斗摆手否认：“只是说，当时的森谕君，的确有这个气息，表现出来的行为，也较为符合这个答案。”

　　“但这个心理测验的目的，是想证实，当一个人对结果不够满意后，会不会向其他答案代表的性格特征——改变！”

　　“仅仅一个星期过去，森谕君你的气息已经改变了，在你身上我能感受到你在为某个目标努力着，虽然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这个改变十分明显，更让我坚定了你是一个‘例外’。”

　　花染斗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

　　续杯的两杯咖啡，也被员工端上来。

　　他对员工道了声谢，赶紧喝了一口。

　　“花染教授的意思是，我的潜意识里对‘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平凡人’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所以在进行刻意的改变？”

　　森谕降人犹豫道：“可是我好像并没有。”

　　花染斗笑了笑：“既然是心理暗示，又怎么会让你清楚地感觉到？”

　　森谕降人觉得话题愈发地偏，赶紧扯回来：“那我想知道，花染教授你的选择对你的人生有没有什么改变呢？”

　　花染斗脸上浮现出感慨的表情，而后认真回答：“并没有，我的选择，完美地对应了我的人生。”

　　森谕降人有些惊讶，摇头：“您是东大的教授，德高望重，人生赢家......怎么会是个平生无大志的人？”

　　“答案不一定是体现在终点。”花染斗意味深长地说道，“是过程。”

　　森谕降人无法接上这个话。

　　“不过，我的例子也无法和你相通。”花染斗笑了笑：“因为我对答案很满意呀。”

　　“诶？！”森谕降人这下更不解了，“花染教授你......”

　　花染斗毫不在意，随性地点了点头：“我就是个毫无野心的人，对一切都只是‘足够就行’。在你看来的‘东大教授’、‘人生赢家’，对我来说，已经是没有野心后的结果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辞、凡尔赛发言......

　　森谕降人叹了口气：“我稍微懂了，但我还有一个不理解的地方。”

　　“说说看。”

　　“我和花染教授您有些相似，我也并没有找到我对某个东西的野心，但您却说我的气质改变了，这是为什么？”

　　花染斗想了想，回答：“这我回答不了，如你所说，心理学本质上归为统计、数学层面，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森谕君你是个怎样的人，或许只有你自己清楚。”

　　他笑道：“不过，我们也可以像我和我的老师那样，二十年后，再来回答这个问题，如何？”

　　森谕降人没有说话，喝了口续杯的咖啡，温度合适，风味醇厚，一点没有续杯的弊端。

　　这藏在东大食堂里的咖啡店，竟然比外面的水平还要高上不少。

　　他放下杯子，轻轻点了头。

　　花染斗说道：“森谕君，我很期待那一天。”

　　说完这话，他起身去店内结账。

　　森谕降人看着远处的夕阳，起身看往前方，依稀可见那排银杏树。

　　比之前又深了一点颜色。

　　就跟人生一样。

　　“二十年后的一天吗？”森谕降人微微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一定会记得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