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谋划,应该在好多天之前就开始了。”李西山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是没想到,他们真敢。”
李西山还是觉得那个只不过读过几天书的年轻人长得太猥琐,没有富贵相,也谈不上男子汉气概。
归根结底,读过几天书的年轻人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给那些人一个未来。
读书人肚子里的墨水连老员外也比不过啊。
话说回来,老员外真的对这些谋划一无所知?
有些杂种铁了心反抗,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大多没等罗锅和瘸子出手就风平浪静了。
更何况,老员外不是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李西山叹息一声,“本来是那一百余人去截杀瘸子和你之后,会师老员外宅院之外,一起发动总攻。”李西山使劲摇了摇头,还是觉得非常可惜,“提前围住宅子那些人却没忍住,没能听从读书人的计划。如果你在瘸子战死后,赶在他们动手之前回来,这一切都会有转机。可能会死更多人,但是你家宅子和家人肯定能保住的······”
李西山话没说完,其实更大可能是小崽子也跑不回来,也跟着一命呜呼了。那个读书人的计划,也就是在饭桌上才能听懂。李西山瞥了一眼怎么也看不顺眼的小崽子,替那些人感到遗憾。
读书人是下了狠心,但并非要斩草除根。
李西山有些疑惑,大锅里煮的肉,有那么大吸引力?要怪火太旺,香气太浓太飘远?
李西山撇撇嘴,自己这些年都快吃吐了。
没想到一个小屁孩能逃出生天。
李西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根本没把李大爷当回事?李西山很有些丧气!
李西山倒不至于冲动到立马杀回去,没仇没怨的。
断崖极高,想回去也没有路。
交了这么多年租子,就因为读了几天书,就不想交了?一个人不敢不交,一些人呢?大多数人呢?所有人呢?
不应该交吗?应该。毕竟地都是老员外的,地契上也写得一清二楚。
应该交吗?真应该,毕竟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肯定还会继续死更多,就是死绝了,把大山留给最原始的主人都有可能。毕竟没有谁能名正言顺占有那些土地和财富,根本没有章程计划面对老员外留下的任何东西。
应该交吗?往前推几十年,就不应该。老员外不该为了大家不再挨饿受冻带领他们开荒置业,也不该为了有好的收成掌握那些土地,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农耕狩猎······
几十年时间,久吗?好像也够了。凭老员外自己,也想过改变。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意再等等?老员外也想过改变,但终究没放手。
反正老的走得差不多了,人口翻几番了?当初被自己带出来的人还有多少?有,也都爬不动了吧。
想想那时候真怕死啊,都怕,没有人想死。那又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不怕死了呢?
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死了的老员外一个人觉得不该让他们交租。
至少在老员外察觉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些地契交出去。
如果那样的话,可能就只是老员外一家死了。
晚了一步,什么都晚了。
要是老员外知道会到这地步,是愿意死的。
其实这只是李西山自己的一个想法。
其实更可能。在临死前,老员外还是觉得不该给他们太多自由,把所有人都死死压在自己手下,所有人才是安稳的。
老员外对罗锅和瘸子,罗锅和瘸子对大山里的那些杂种,都是这么做的,好几十年的安稳就是这么来的。
尤其那些杂种之间,相对于以前的纷争不断,少了多少死伤?
近十几年,大山里风调雨顺,日渐祥和······
李西山不确定是自己对了,还是老员外想的对。
要是大山的人们都能多读些书,李西山才敢确定自己是对的。
老员外,也应该多读些书。类似于李西山这样,走完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是山这个过程。
“你叫我什么?”杨见山猛然间问了一句。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脑子摔坏了?这家伙没在听自己讲话?李西山苦恼已极。
“你叫我什么?”才十一岁的混蛋玩意纠缠不休。
难道是喊了儿子?莫要开这种玩笑。
“不是杨见山?”李西山想打马虎眼。
名叫杨见山的小屁孩换了一个角度,正面死死盯住李西山,眼里倒不噙着泪了。
这眼神,似曾相识?何止是似曾相识!
不仅仅是一个相似能解释清楚的。李西山脸色渐渐阴冷起来。
要是真摔死了,多好,死他,或者死我,都好。
“我是谁?”
李西山脸色阴沉。
李西山,其实应该说是小鬼。
在小鬼哇哇哭着被老鬼抱在怀里喂东西的时候,老鬼一直惆怅满怀,一直到小鬼牙牙学语、踉跄挪步的时候,自那而后,老鬼才渐渐有了笑容。
不过,没过多久,老鬼又开始发愁了。
小鬼一次次被人打个半死,其实每次都是奔着必死出手的。从一开始的皮开肉绽,一直到抽筋碎骨,小鬼被老鬼泡进大药缸几十次。
再然后,小鬼成了青年男子,姿容无双,丰神俊朗,不危山十二门人全部一起出手,也只配给小鬼拿来练拳,再难让小鬼伤筋动骨。
之后,老鬼毫无征兆地出手了。没有任何前兆,只有那一脚,小鬼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从小到大,老鬼没有打过小鬼一回,一次也没有,一下也没有。
小鬼把老鬼的胡子都揪光了,老鬼都掩饰不住那个笑脸。
老鬼的笑脸是在小鬼牙牙学语时给了老鬼一个笑脸后长在老鬼心里的。
长在了心里,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看着小鬼就再也忍不住笑了······
李西山晃了晃脑袋,没有回答杨见山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大一小沿着宽广无垠的大河缓缓走着。李西山腹部伤口不值一提,已经渐渐止血。
“为什么?”李西山自问自答,“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很好的道理,但是有人读了一些书,然后······”李西山不能让杨见山走上极端,有些事,李西山不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能说对,尽量用杨见山学过的道理去开解他。
“我不是说这个。”杨见山把话打断。
两个人缓缓走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真惨吗?”李西山摇摇头。
惨是真惨,只是不能用在杨员外身上。杨大贵、杨花、太太、罗锅、瘸子,都不行。多少年了,到底谁更惨,谁受苦更多,谁做的事情更该死,李西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理所当然,世间真有理所当然?吃苦享福,哪怕是个必然,也别当成理所当然。
“见山······”
李西山随着前面的身体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问什么。”杨见山绝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