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与他这句话相应,罗生剑在征天的怀中发出了不安的嗡鸣声。征天看了罗生剑一眼,眼里倒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意味。
魔主看了征天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我本以为你不会背叛他。”魔主淡淡道。“今日你背弃了他,来日又会做什么?”
征天却是一笑。
“现在来说这些,是你不大自信么?众魔之主,你该不惧怕背叛的。”
魔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了,你是一把快剑,用快剑自然要有被割伤的觉悟,可能不能伤到我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时忽然有很凄厉的一声响了起来。
那几乎不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魔主听见这声音的时候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这一顿落在征天的眼中又是别有一番意味。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弃天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征天的面前,他双眼几乎是要喷出火来,但是落在征天眼里不过像是个孩子赌气一般的举动。
征天看着弃天,也知道他心中并不好过。
裴忱要骗的是世人,征天也曾经问过他,他这个徒弟对他是如此忠心耿耿,为何也要死死瞒住?
裴忱只笑说弃天还是个孩子。
“我只愿他什么都不必背负。”裴忱的话是言犹在耳,不过人是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征天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既然这是裴忱决定过的事情,他要做的便只是替裴忱去完成后面的一切。
其实征天本不用这么做。
他已经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是千万年来他一直期望得到的,当初选定裴忱的时候征天已经做好了再一次失望的准备,后来他已得偿所愿却又留在了裴忱的身边,最后甚至还在裴忱身后为他的愿望而努力,征天知道这几乎不像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依旧愿意相信人心,也不愿见到这个世界毁灭。骄傲如他自然不肯向世人解释很么,故而当年司空冶封印他的时候他也不曾为自己辩解,只是他如今很想知道司空冶看见眼前一切会怎么想,大概是会惊讶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吧?
想到这里征天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笑落在弃天眼里更像是讥笑,故而他直冲了上来。
只是还没等冲出两步便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魔主只是抬眼看着弃天而已,祂同弃天根本不必动手,便这么一个眼神就能做到许多。
可是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弃天却只觉得身上一松。这一松太突然,他的挣扎都落在了空处,几乎是立身不稳要从天上栽落。
但是他看见了什么?
弃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间魔主的眼里有一点恍惚的神情,那神情他太熟悉,因为他一日日心里装着的都不过是那一个人,那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太熟悉——那是师父!
弃天再一次冲了上去,魔主却一转头,像是不堪忍受什么似的道:“既然他为我所用献出生命,我便容忍他徒弟的一点不敬。”
魔主像是一阵烟雾消散在了原地,而征天也扭头看了弃天一眼,神情似有一瞬不忍。
他也很快便消失了,只剩下弃天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半晌,弃天伸出手来在空中抓握了一下,像是想要握住什么,不过他最后握住的也不过是空无的风。
少司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这不是一个发呆的好时机,下面犹有万军对阵,应苍已经随着魔主退走而止水虽然气息有些萎靡却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幽冥此时群龙无首正等着弃天代替裴忱下令,如果弃天不能如裴忱一般服众的话偌大一个幽冥顷刻之间便要四分五裂。
但是弃天并不在乎那些人。
什么幽冥的基业,什么何去何从,弃天都不在乎。他只知道那个把他从颠沛流离的前半生里拯救出来的人甚至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就已经灰飞烟灭。
他曾经在裴忱面前发誓一生都不会背弃。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为裴忱而献出生命,那是他唯一所有的东西,可是现在裴忱却已经不在了,在他面前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是多么的可笑,他从此又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少司命也知道如今的情形严峻,可她竟没劝弃天半个字。
“那是师父,你看见了吗?”弃天忽然道。
少司命不答。她从不说些没有把握的话,方才她也看见了魔主眼中那一点不像是魔主所有的光,看见了某种叫她觉得很熟悉的表情,可她修鬼道更知道人魂魄特异之处,方才那一瞬间裴忱的魂魄是一齐消失了,或许是进入了魔主的体内,可他不过是一个凡人的魂魄,难道还能在魔主体内反客为主么?
弃天所看到的,或许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残影罢了。
那些残存的意志会让魔主放过弃天,却不能阻止魔主要扫平天下。
而她又能做什么呢?少司命有些恍惚。
她是想找一个答案,现在这个答案裴忱是已经给不了她了,或许她应该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于是她问弃天:“你愿意叫他死得这样没有意义么?”
弃天道:“我不愿。”
“那便完成他的愿望好了。”少司命道。“他想掀翻天道,你便接过他的战旗。”
接过他的战旗,对天道开战。
只有少司命能把狂言说得如此淡然,而弃天却苦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能够服众么?”他低声道。“我很清楚,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交了华盖运成了魔君弟子的家伙,本身并没什么本事,师父一死,只怕是他们便要蠢蠢欲动了。”
少司命忽然笑了。
“可他们怕我,我会帮你。”
弃天愕然地看着少司命。
魔主的骤然现身和裴忱的死把眼前这一场大战变成了闹剧,裴恂眼睁睁看着裴忱这样的终局,可是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伤心,或许是因为裴忱悄无声息消亡前投来的那一瞥叫她坚定了某种猜想。
她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对幽冥的残部追击,她手下这些人其实都算不得是真正和她同心同德的,如今幽冥大抵是要被裴忱的那个小徒弟接手,他的决定又会把幽冥引上什么样的一条路呢?
大光明宫也是骤然失了宫主,只剩下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宫主舒音。
舒音昔日还叫做宋鹂的时候做了许多年的凡人,如今做这些年的少宫主,时日却还尚短。
镜君做了这许多年的宫主,也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快便会横遭不测,故而从未着意让舒音面对某些危险,下面的人也就并不真心敬服这个少宫主。
阿尔曼死了,镜君也已经死了,此刻大光明宫竟显出一点飘零之态来。众人心中都很清楚镜君在位时大光明宫几番动荡门下可用之人零落,这少宫主也是个不能当事的,若是曾经那位少宫主还在或许是能扛起一宫上下,可现下这位却是不行。
而止水显然是无意插手大光明宫之事的,灵月阁和大光明宫的关系太过暧昧不明,昔日止水便曾经收留大光明宫的叛徒,镜君也曾经派人来讨却是叫她回绝了。一时间千头万绪情形竟是十分尴尬,众人对峙是对峙着,可谁都不曾先行动手。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幽冥既然是收编了九幽残部,那么我而今来辅佐少公子也不算是晚。”
弃天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女子面上蒙着珠翳看不清长相,只是鬓边那一朵珠花倒是很别致,像是——
像是裴忱时时带在身边的东西,至少造型是别无二致的。
弃天心下忽然微微一动。
“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是我。”明珠泪点一点头。“我似乎是来晚了。”
“不算很晚。”弃天道。“我知道你,你是九幽的少君。”
明珠泪淡然一笑。
“那都是前尘往事了,不值一提。我不是来抢你位子的,你师父身后事都托付与我,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来。”
“师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预言者。”明珠泪笃定道。“所以早看见自己的结局也不奇怪。”
裴忱不曾传授给弃天卜算之术,弃天也不曾学。不然他就会知道卜者不自卜,再好的卜者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结局。
所以他信了。
“师父早就知道自会死在魔主手中么?那他为什么还会甘愿同魔主合作?”
明珠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愿望是摧毁天道叫世间修者不再受道心所束缚,昔日他曾经道心尽毁,大抵是不愿再见到这一幕了罢?”
提到道心两个字弃天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道心?可我并未感觉到我的道心是毁了......师父若不是已经成功了,便是还活着!”
明珠泪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半晌,她才犹疑道:“你的道心——”
“自然就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