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习惯了征天这般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也习惯了听不出半句明白话来,左右这不过是四个后人臆想出来的塑像,不可能变成个真的,而若是洛尘寰想把他们七个也扔到上头去跪着,总也得有那本事才行。
孤身入敌阵的事情,裴忱其实并未做过,但他面上仍是十分淡然的,至于不像是个诱饵,更像是万军统帅。
“你知道现下洛尘寰身边有多少人可用么?”霄岸忽而问道。
到了这地方才想起问话来,霄岸分明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的。不过在场的几人都自恃于实力,炼神境之下来多少人都是无用,明珠泪又信誓旦旦说洛尘寰是绝无可能突破至炼虚境的,九幽之中值得忌惮的人想必也是寥寥。
“典籍记载神皇座下有四神君,于是九幽也有四位冥君,只是不常出来走动,连我与师兄也不曾见过几面,长安这些年多在南晋,定也没什么机会与他们接触,大抵是说不动那四位的。”明珠泪早就意识到霄岸忘了问此事,但这答案却是一早便预备好的,先前若是站出来的人不大够用,她也自然会说。
“七星将军此前受师兄统辖,是因为师兄最叫师父放心。但他们七个人倒有大半不曾到炼神之境,我们三个都至炼神境之后,倒是闯过一回他们的七星阵,以当年七星阵之威力推断,最多也不过与两位炼神境强者缠斗。”
“这便是六个。”霄岸微微皱起眉头来。“我们的人手只怕是不大够。”
“联军之中还剩下更多的炼神境强者么?不过是阿尔曼一个人,若是都带走了又有人来偷袭,便是虎入羊群之势。”明珠泪笑道。“长安的势力在九幽之中定然也是盘根错节,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分担一二的。”
进九幽山门之前,霄岸若是问话,她也定然不会全答出来,知道里头凶险,要么便是一群人浩浩荡荡闯进来,要么便是一个也不肯上前,二者都是她不想看见的。
“少君记得分明,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我们是吴下阿蒙,却是有些令人伤心了。”
忽而有个含笑的女声幽幽传了出来,众人精神本就十分紧张,当即都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却不曾看见什么人的影子,然而下一刻便有人从阴影中浮出,她来得很快,若不是先前非要说一句话,或许此刻已经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凤栖梧。”朱雀见裴忱目光望过来,只是微微摇头。“她那一手不过是隐匿自身,这一个却是借着影子无处不在。”
“摇光星共潮生,开阳星夜星辰。”明珠泪眉峰微挑。“师兄当年说你们的合击之术是入至臻之境,却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水准。”
“明尊光辉之下,一切暗影自当无处可存。”哥舒亩敛了跳脱神情,一瞬间倒是真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他周身都是刺目金光,叫人不能直视。
只可惜话还是有些多,故而虽通体有湛湛光明,却依旧叫人觉得不够像是神明风范。
“知道为何来的不是左使而是我么?因为他修的是明尊诀,我修的却是琉璃决。”
然而裴忱却本能觉得有些不妙。
有光的地方便会有影,光明愈盛,影便愈鲜明。
他却看见苍枫晚已经冲了上去,那一瞬间他的确想过会不会是苍枫晚此刻旧恨涌上心头,要借机来报仇了,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却是苍枫晚在哥舒亩背后挡住了一剑。
那一剑的确是从哥舒亩背后的影中出现的,也有个人以一种讥诮的语气说出了裴忱方才心中所想。
“你自是光明湛湛通透琉璃,可就像是你们教义中所说的那样,中际的黑暗与光明纠葛不清,你非明尊,如何拔除这暗呢?”
这回却是个男子声气,男人自暗影中一步跨出,哥舒亩挡住了面前那女子的攻势,后背本是空门大开的,苍枫晚却是恰将之拦下了。
“若日辉不够明亮,自然便还有月辉。”苍枫晚握紧了那把剑。他入灵月阁之后不曾更换根本功法,因为当年他的境界已经太高,恐难受那等蚀骨伐髓之苦,便借明尊诀来修行灵月阁种种功法,却是发现其中也有许多相通之处,但不便与外人说,今次一役,却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了。
此刻哥舒亩与苍枫晚背靠背站在一处,倒是很像日月同辉之景。可惜哥舒亩并不领情,只冷冷道:“你用的依旧是明尊诀。”
“见仁见智罢。”苍枫晚此刻不与他多费口舌,却是对朱雀道:“还有人藏在暗处,你既然与七星将军有旧,便不如留下来助我二人一臂之力。”
朱雀微微一怔,却是苦笑道:“我也是一手影中来去的本事,你二人这湛湛光明处怕是容不下我。”
“冥府朱雀焚天决,可不是操弄光影的本领。”苍枫晚淡然道。“我此刻不需要你的家学渊源,只要那一捧火。”
朱雀听出他话里有话一般,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便要闯七星阵,真当你们是当年少君,而我们依旧是当年七星?”
这一回说话的却是个老熟人了,裴忱一抬头,果然撞见那一双透出湛湛蓝色的眼睛来。
“走吧,他们便是在此地拦人的。”明珠泪冷笑一声。“师父是不是对你们说,只想见到我两个人?”
“少君英明。”慕香满面笑容地答道,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四位大人正在后头等着,说是此地狭窄了些,不够他们施展。”
靠七个人留三个人下来,看上去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然而真如明珠泪所说,那四大冥君可都是炼神境的强者,光靠着霄岸和少司命两人便要拦住只怕是有些难。
“看来,我们的确是要仰仗于付长安的人手。”大敌当前,裴忱倒也能心平气和地提起付长安来。
明珠泪脸上几分凝重,却也并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道:“我知道他们四个是在哪里等着我们了。九幽之中最开阔,又拦在魔君殿前的地方,总也不过是往生池。”
裴忱一愣。
“往生池?是水上?”
“是水上,只可惜是弱水,沾染不得,无法落地。不过这对二位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明珠泪望向霄岸与少司命。“这一位同我一般,修的乃是冥典鬼道,本就像是芳魂一缕飘忽不定,而昆仑仙法也很有几分流云缥缈的意味,四位冥君在这一点上怕是占不到你们的便宜。”
少司命抬头看了明珠泪一眼,倒是极为认真地颔首道:“你说得很对。”
霄岸冷笑一声。“带我们进来便是为了拦人?你真能在洛尘寰手下保住他的命?”
裴忱却从这一句讥嘲中听出些许关心之意来,他同霄岸相处不过这几日的工夫,想来霄岸不过是冲着凌云的面子才要保裴忱,这也足见他们师徒二人依旧情深了。
明珠泪却是不慌不忙道:“洛尘寰在达成他的目的之前,绝不会真下杀手,而我也不是全无准备的。”
霄岸还要再说些什么,裴忱却是把剑一提,语气异常平静。
“便是让我直面洛尘寰与他斗上一场也是好的,北凝渊一别,我倒是还等着再与他交手。”
霄岸似是有些不满与裴忱的自信,他不知征天威能,自然觉着炼气境的裴忱是夜郎自大,但毕竟这是自家师弟,在外人面前不能说的那样明显,故而只道:“自信是件好事,可也别自信的过了头。”
裴忱一时语塞,可也不想与霄岸提起征天来,只好含混道:“我信明姑娘的本事,当不会把我推入险境。”
这话把明珠泪说得微微一愣,霄岸见裴忱说得坚决,只是以朽木不可雕也的眼光看一眼裴忱,道:“你万事小心,只是——凌云真人放你下山若是你就这么折了,还不知山上要起什么风浪。”
那一瞬间裴忱听得分明,霄岸是想说师父二字,只生生被憋回去的。
“此路前行,便是往生池,有你们二人拦着,我们便可放心去正殿见见我师父。”明珠泪此刻提起洛尘寰来,笑意微微冷沉。“我等这一天,其实也已经很久了。”
明珠泪领着裴忱走的是一条小路,只依旧是九幽那鬼蜮风格,走在路上静到极致便叫人心头有些不安,裴忱正走着,忽而听明珠泪问他道:“你肯信我?我当是骗过你一回的,师兄与我提过,可惜记不太清。”
“我既然来了,便想过若是被骗当如何。”裴忱盘算着自己如今的实力够不够供征天翻了九幽的天去,征天虽未回答,他却是凭着这想象多几分底气,故而答话的时候也很平静。明珠泪听了这话,倒是侧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裴忱觉得她神情有些古怪,也不像是算计着什么的样子,真要说的话,倒像是有些欣慰神情,于是便问:“你先前说有底牌,究竟是什么底牌?”
明珠泪却是不肯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