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少君。”
凤栖梧单膝跪地,脊背与脖颈却不曾弯,似乎这一跪不过是个过场。“帝君有命,令属下转述与少君。”
“师父说的话,早就不必说与我听了。”
明珠泪看着凤栖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依旧叫人觉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凤栖梧分明看见了却是依旧恍若未见一般。
“帝君说您很聪明,但依旧不够强,所以这点聪明是没用的。”凤栖梧脸色不变,她像是只为说这么一句话而来,说完之后便直起身要走,却听朱雀一声冷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朱雀的兵刃是火一样的红色,挥舞的时候便也有火一般的流光,火光擦着凤栖梧的身子飞过去,只将她长发拂动一瞬。
“我以为你们是来杀帝君的,而非来覆灭九幽。”凤栖梧站得更远了些,然而她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因她站得高,往下看众人时便总有种俯视之感。“凤来仪,这么多年了,你的剑还是太浮躁。”
朱雀已经很久没被人称呼过本名,那是个她自己都想忘记的名字,她只愿意去做朱雀,但世上依旧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她的手足,也是她的敌人。
“你还是一贯的藏头露尾。”朱雀低低笑了一声。
她用的是一把软剑,动如灵蛇吐信,却又有铿锵声音,剑是向凤栖梧的腰卷过去的,她外溢的杀机叫裴忱在一边也为之心悸,直面这杀意的凤栖梧躲闪时却还带着一点笑意。
“你想杀我,我也很想杀你。但现在,不是你我交手的时候。”凤栖梧轻声道,她话语里是有真切的杀意,也不知这对姐妹之间是有如何的深仇大恨。
朱雀的剑还是没能留下凤栖梧,毕竟离得太远,凤栖梧又太了解她的剑法。
“少君,帝君还在等着您呢。”凤栖梧的声音是渐渐远去了,但依旧很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若是您真要杀帝君,便请进来——但,九幽鬼蜮,自然是会吃人的。若不想叫旁人折损,便最好还是孤身前来。”
凤栖梧一人,竟叫整个联盟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去。
她这一番话其实敲在联盟的软肋上。这联盟毕竟深究起来是一盘散沙,没人愿意为了旁人去牺牲自家弟子的性命,既然摆明了此去有人要丧命,谁都希望丧命的是另两家的人,毕竟他们之间也有仇怨。
良久,裴忱嗤笑一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去。
“她居然还叫你一声少君。”
明珠泪自嘲一笑。
“长安同师父现下已经是公然为敌了,师兄那里倒还算是平静,只也有不少有心人能看出端倪来,若这时候说我也叛离了九幽,岂不是要让九幽上下离心。现下知道内情的,恐怕也只有师父几个心腹。然而他本有没有心腹便不好说,现下能用而肯用的就更少了。”
裴忱也不是个傻的,她这样一说自然明白。
他两人在这里像是闲聊,霄岸却没那般好耐心,他冷冷扫一眼揣着盘算的众人,语气倒不显得如何严厉,却足以叫人人皆升起一丝愧悔之心来。
“事到如今,你们是怕了不成?果然世间合纵之事,总要败于人心不够齐。”
逐鹿纪诸侯合纵终究败于连横,败者的下场便是被逐一扫清,想来那位千古一帝当年横扫六合之后以为逐鹿二字将终结在自己手上,将国号定为永,只无奈二世而亡,灭于夔朝之手。
今提起那一回失败的合纵,其中警醒之意不言而喻,便是告诉这些人若是叫洛尘寰得逞,将来他们就是当年等着被扫清的那些人。
却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世人都很通晓道理,却不一定都能以性命来践行这些道理。
“我会去。”朱雀忽而道。“我有一定要杀的人。”
“我也去。”少司命不顾朱雀愕然神情,难得竟也有一点愤愤之意。“他们让我背了黑锅,总不能这么就算了。”
明珠泪听到此,便想起顾忘川后来同自己说起的一些旧事,说他当初给玉衡出的是怎样一个主意,这件事说到底是要算在顾忘川头上的,但眼下少司命要找人算账却只能找玉衡,世事总容易变成一笔糊涂账,又有什么人能从头到尾都是明晰的呢?
朱雀本要劝,听这一句话却是闭了嘴。她知道叫少司命留在外头也未必能管束得住下头这些人,他们对少司命是畏多于敬的,而少司命也根本不懂得如何发号施令。
她只好点了自己信重的手下,叫他好生看管外头弟子,不可与旁人起了冲突,若是九幽的人杀出来也要及时向她回报。
裴忱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的,他不去,又如何逼着洛尘寰亲自动手?只没想到九幽里的情势与他们想象的有所不同,看来洛尘寰已经初步镇压下了九幽内部的动乱,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开门揖盗之举。
大光明宫站出来的却不是阿尔曼。
“明尊从不畏邪魔,我将同往。”
裴忱不曾见过他,看他服饰品轶却也不低,那人看见裴忱眼神,当即笑出一口灿烂的白牙来。
“在下哥舒亩,大光明宫降魔胜使,上一任你是见过的,上上一任你似乎也见过——”
他竟是有滔滔不绝的架势,一旁阿尔曼将之喝止时,那神情也似是十分头痛。
“裴兄,哥舒也是炼神巅峰的强者,此前一直在圣山闭关,这一回才跟我等前来。哥舒实力不在我之下,只是性子太活泛,此去若是觉得他吵闹,便尽管叫他闭嘴。”
裴忱叫阿尔曼这坦诚的一番话几乎逗笑了。
“好,我便记下左使这句话了。”
哥舒亩像是有些不忿,但竟是当真安静了下去。
“既然我兄长不敢去,我便免为其难走上一趟。”
苍枫晚总是和阿尔曼针锋相对的,只这回阿尔曼听了他的话却并没出言反驳,只是眉峰微微跳动了几下,像是在强忍怒火。
裴忱还记恨着灵月阁种种,并不肯说话。倒是明珠泪道:“苍兄身负绝学,必能克敌制胜。”
“你大可直说我身负两家功法。”苍枫晚淡淡道。
却听哥舒亩嗤笑一声。
“月光亦为明尊力量所及之处,你这灵月阁的本事,说到底也与明尊脱不开关系。”
明珠泪不由得愕然,她竟不知这人有如此挑衅的本事,一句话便说得灵月阁众人脸上满是怒色,她本还想多说上两句好叫更多人能随行,眼下这场景却是再不走便要在九幽山门前斗将起来了,于是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山门阵法甚多,还请诸位小心跟随在下的脚步,不要行差踏错。”
她自然是要走在最前头的,旁人要她带路又未必信任于她,非要看了她在前头先走出一条路来才肯跟着前行,先前是声势浩大,眼下却不过剩下七个人行走,便觉得四面愈发安静,这样的安静是最叫人不安的,总觉得不知何时何地便会窜出些什么来。
裴忱跟得最近,他看得出这里阵法是脱胎于奇门遁甲,然而终究不知是有什么改动,眼下时间紧迫,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细细推演,只是低着头去寻明珠泪的脚步。
此路崎岖,明珠泪的步伐也像是在跳一支奇诡的舞蹈,霄岸看她的眼神便有些狐疑。
明珠泪注意到他的眼神,停了脚步道:“若是觉得我在做什么手脚,也可蒙了眼睛,我按八卦方位表明路线也可。”
霄岸叫她道破了心中所想,看着却十分坦荡。
“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既然你已这样说了,我便显得是小人之心。”
明珠泪一笑。
“可不敢说江兄是小人。”
哥舒亩好容易因着全神贯注跟着前人行进而安静了一阵子,这会趁着空隙抬头打量四周,忽而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裴忱抬头一看,两侧山崖上竟有四尊相当庞大的塑像,也是通体漆黑,但雕工却甚是精美,是两男两女的塑像,男子凶神恶煞女子妖媚动人,倒是像极了灵台寺传说中的罗刹。
这四尊塑像都是跪地受缚的模样,叫裴忱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一对灯来
“是罗刹?”苍枫晚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当即便道。他本不屑于回答哥舒亩,眼下却像是想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以反击先前哥舒亩所说明尊当统辖月神之言。
“是四神君。”朱雀道。“冥府也有这一组塑像,用来震慑进犯之人,告诉他们胆敢来犯便是如此下场。”
不得不说,如此阴森的环境中乍见这四座雕像还是很能给人以震慑的,但落在众人眼里却不过付之一笑,他们来此便知道不可能善了,难道还指望着看见人家举着横幅欢迎进犯么?
“真是个记仇的家伙。”裴忱忽然听见征天懒洋洋道。
“这四个,是真有其人?”
“是。”征天冷笑。“寒英手下四神君,当然也不见得长成这么愧为神明的模样。”
“九幽供奉的果然是魔主。”裴忱一惊,征天却依旧答得淡然。
“是,却不过是他们所想的魔主,并不全是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