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安见顾忘川脸色稍霁,暗自松一口气,知道在顾忘川那里此事便算是过去了,不用担心这小子跟自己秋后算账。
裴忱见付长安转脸,立时低下头去。他对着付长安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并不叫他觉得亲切,反而教他寒毛直竖。
“征天?”他犹豫了半晌,试探着在心底唤了一声。
征天立刻有了回应,只是怎么听,那声音里都带着一点戏谑。“小子,这会想起我来了?”
“你是不是也曾见过他?”裴忱没计较征天的态度,他本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计较这个。
征天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你真想知道?”
裴忱微微皱眉。
“那是自然。”
“想知道的话,你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如果此刻征天有形体,那一定会是个奸商的模样,搓着手笑得牙不见眼那种。裴忱不由得气结,定定地盯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才问道:“你想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简单,下次放我出来透气。”征天漫不经心地答。
想到传闻中动用征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裴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坚定地拒绝了征天的提议。征天似乎觉得颇为遗憾,不满道:“世人以讹传讹的话,你居然还相信。”
“世人如此传言,必然有原因在里头,小心些总没有错。”裴忱淡然回应,他觉着征天倒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涉及到自身性命,总是要小心一些,他留着自己这条命毕竟还很有用处,不打算就此了结。
征天知道劝不动他,只仿佛赌气一般扔下一句:“你最好不要后悔。”
裴忱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此刻也谈不上会不会后悔,只是一笑置之,不过他潜意识里便不愿意跟付长安共处一室,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先行出去了。他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虽不知道游云宗正经年青一代的弟子而今是个什么水平,但总想着若是有可能的话,在抵达之前再度有所突破,故而总还不肯松懈。
徐秋生看了付长安一眼,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半警诫半提醒地对二人说了一声遇见故友是好事,不过毕竟已经出了凡尘,凡事要有分寸。顾忘川跟明珠泪都恭声应是,只感觉身后付长安略带好笑的眼神投射过来,知道稍后定会被他嘲笑。
裴忱站在廊下,碧城连日秋雨,四下都有些潮湿,但是今天却出了太阳,怪道先前那蝴蝶也出来游逛。他正有此感慨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这声音极为轻微,若非他重开顶窍五感灵敏许多,只怕也听不出来。
却见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鹦鹉,通体雪白煞是可爱,扑闪着翅膀径直从裴忱身侧掠过,往屋内去了。裴忱觉着有些奇怪,脚下挪动步子已经跟了进去。
那鹦鹉径直飞到徐秋生肩膀落定,徐秋生一眼望过去,神色不由大变,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裴忱便再听不见徐秋生周遭声音,想来是他已封锁了周身的空间,这鹦鹉大抵是不知道什么人传递消息所用。
徐秋生抬眼看见裴忱,冲他招了招手。裴忱快步走过去,走近徐秋生身侧的时候,才复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是宗门的云头笺,雪鹦鹉不过是个壳子,未免叫旁人看见生疑,是我们惯常拿来传讯的小术法,等你们开了三窍便也可以学来。”徐秋生为几个徒弟讲解一番,然而目光落到鹦鹉下腹几道爪痕一般的血色纹路时,神色不由更加凝重几分。“这样的痕迹,乃是一等一的要事,却不知眼下有什么事情——”
说着,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鹦鹉的喙。那鹦鹉便张开嘴,从中传出一个中年男子颇有几分急迫的声音来。
“宗主旧伤复发已然羽化,少宗主在外游历未归,大阵无以为续,故而山门暂且关闭。凡在外门人,全力找寻少宗主踪迹。”
羽化两个字,把徐秋生听得一愣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鹦鹉传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大惊失色。虽很快就想起周围还有自己的几个徒弟恢复了平静,但其余几人也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这消息。
徐秋生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那鹦鹉,似乎是觉得它传错了消息。然而那鹦鹉也有几分脾气似的扭开了头,而后倏而化为一缕淡白云烟消失不见,留在徐秋生手上的便只剩下一张真正的云头笺,上面却还有些字迹,徐秋生扯过来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少宗主命灯被毁,无从寻起,疑有人故意为之,万事小心。”
顾忘川瞟了一眼,已然看见了上头写的字。这时候他自然不能表现得有多么高兴,然而心下还是十分欣慰的,付长安也倒是想了个好主意出来,引动游逍遥的旧伤让他一命呜呼,便显得没有那么突然,毁了那少宗主的命灯,正好可以让游云宗这些人没头苍蝇一般找下去。
付长安被隔绝在徐秋生的结界之外,然而这结界本就是防范普通人之用,于他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故而是看和听都不受影响,已然知道全貌。此刻与顾忘川对视一眼,脸上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色,直到失魂落魄的徐秋生重新抬起头来,他才挪开了目光。
徐秋生手掌一握,真力外涌将掌心云头笺震成了粉末。他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几个徒弟也都不敢出声,连一贯跳脱的方小七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屏息不敢弄出半点声响来。
良久,徐秋生才苦笑一声。
“你们三个短时间内怕是回不去宗门了。只好跟着为师四下里去寻少宗主,唉,哪里那么好找呢?”
人海中找一个人的难度不下于大海捞针,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方小七咬着下唇思索一会,问道:“师父,我们这样多的弟子,若是能将消息传扬出去,少宗主怕是很快就会知晓吧?”
徐秋生摇了摇头。“你哪里能肯定,先知道的人是少宗主,还是我们那些仇人?九幽或是灵月阁那些人若是找上门来,山门没了大阵的保护,对付他们也很棘手。况且这天下将要大乱,凡事还是要小心一些。”
裴忱有些讶异地看了徐秋生一眼。徐秋生虽心如乱麻,但还是挤出了一点笑来。“小子,我的天官术虽是个皮毛,可这天象也够明显的了。”
曾经是有人教给过他天官术的。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秘辛,人人皆可学得,只是旁人学来并无裴氏学来那样有用,是以时移世易之后,也就裴氏保存的典籍最为完整教导他人也十分轻松,只可惜那时候他总不愿意学,与其说是在学天官术,不如说是借着天官术同那人多相处一阵子。他本以为日子还长着,若早知会是那样,他一定会好好学下去,学到能提前预知结局才行。
对于暂且不能归宗一事,裴忱虽觉有些为难,但这也是已成定局,并没什么办法,好在徐秋生也说回不回去并不耽搁他们的修炼,先前他与裴忱说待回到宗门再开始传授术法,也只是为压着他多筑几日的基,免得同前车之鉴一样到了某个境界便无法寸进——征天对这话嗤之以鼻,说他重铸的脏腑没准比裴忱先前的还强上几分,断无境界停滞的道理,但这话裴忱又没法跟徐秋生说。
顾忘川本还担心付长安来得太巧叫徐秋生起疑,好在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重磅,把徐秋生砸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也没工夫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
“师父,咱们这寻人可是有什么头绪?”裴忱问道。
徐秋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游渡远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寻常少宗主游历天下,一二十年便也罢了,可打我进宗门起,拢共便没见过他几面!这叫人如何去寻!”话说着说着他便咬牙切齿起来,少宗主也不称了,语气也颇为激烈,听得裴忱冷汗涔涔,心想如此说来这少宗主也不能算“少”了。
发了一通火之后,徐秋生才颓然道:“只是也不能怪他,老宗主伤势本很平稳,想来一甲子内都不会出什么事情,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漏,才会闹出这等事端来。”
裴忱心下一动,问道:“不知老宗主是与何人交手受的伤?”
听了这话,顾忘川目光一闪。心想裴家小子倒是很有几分机灵,勉强算是个对手,只可惜本身实力太弱,让人生不起什么严阵以待的兴致来。
徐秋生似有一瞬的犹豫,但这并非什么秘密,甚或方小七都能答得上来。
“洛尘寰。”他吐出这三个字来。
裴忱失色之下,并没注意到当徐秋生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明珠泪跟顾忘川脸上都多了几分恭顺的颜色。
洛尘寰。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提起,因为人们更习惯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这个人。
九幽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