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门左道的功法,倒的确是有厉害之处。”徐秋生叹道。“二十年前洛尘寰初掌九幽,便能在三派围攻之下逃脱生天,不知如今又当如何。”
裴忱冷冷道:“冥典功法,炼虚境之前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但要突破至炼虚境,却难如登天。”
顾忘川略带惊讶地看了裴忱一眼。
修冥典若要至炼虚之境,的确比旁人更难,到这一步,乃是人体如丹,九转至臻。寻常修士至此,所谓九转不过是九次淬炼己身真力,将九处窍穴重做凝练,虽也谈不上简单,若悟性足够,却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冥典到这一步却异常艰难,因要引阴风淬体,以荡涤真力中残存的戾气,九死一生不说,幽冥消失于世间之后,这阴风亦不知何处去引,只好另寻他路,以己身之力化解这戾气,是以天纵奇才如九幽帝君,至今尚留在五转之处不得进境。
但这也是不传之密,不知裴忱是如何得知。
徐秋生也不知道裴忱知道了这等秘辛,差点揪了自己几根胡子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家父不知为何,笃定与九幽之间必有一战,是以下了一番功夫。”裴忱面沉似水,他原来还不明白裴行知何以有这样的举动,今日听徐秋生这一句话,却隐约猜到了什么。这话说出来,几个同门便要对他的来历略略猜到一二,但既然游云宗与九幽亦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那说出来倒也无妨。
然而真正惊讶的,其实也只有方小七一个人。
“如此看来,今日游云宗之难,也是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忍这许多年。”徐秋生喟然道。“整整二十年。”
“当年洛尘寰都与何人交手?”裴忱话语间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但徐秋生只道:“你现在知道这个,还为时尚早,总不可能与你说了,你便同他们杀进九幽去。”
裴忱为之气短,但也知徐秋生说得有理,只好颓然坐下。
明珠泪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拳头,掌心已然有几处凹陷,亏得肉体坚韧,否则少不得要留下伤口。
原来二十年前是这样的景象。她穷尽心力去还原当初事实,却不想徐秋生知道的这样清楚,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秋生得了这样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是连喝酒的心情也没有了,只一个人闷闷坐在那里,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是没想到游逍遥那老东西去得那样早,分明自己这回出来前还拉着自己说要去偷那五十年陈酿的雪山酿,一转眼这酒就只能洒在坟前土上。
好在他还没忘记把周身结界撤去,付长安在一旁百无聊赖等了半晌就等的是这一刻,立时上去问道:“刚才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回我的话?这是什么仙术不成?”
“你少说两句。”顾忘川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他实在觉得付长安吵得很。
“你们都先回房去——老二,你留下。”
裴忱从徐秋生的神色里隐约察觉了什么,但也没有拒绝,徐秋生肯收他为徒,他其实是很感激的,就算是徐秋生欠了裴氏一个人情也一样,因为至今还肯记着裴氏人情的已然是不多了,凡人尚有人走茶凉一说,何况更为淡漠的修士。
方小七走得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离了桌子,明珠泪跟着她一块去了,只为顾忘川跟付长安密谈的时候能将方小七给稳住,不叫她起疑,毕竟他们两个现下面上都没有能布置结界的实力,若是方小七东走西撞地撞见了结界,自然大伤脑筋。
待得桌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徐秋生才长叹一声。“跟我来吧。”
旅店建的并不太高,碧城离百越已经很近,这屋子便是南疆特有的吊脚楼样式,因着多雨,屋顶也不似北方是平顶样式,修的很是急峻,但好在难不倒修士们,徐秋生自不用说,只开了一窍的裴忱也没费什么力气便跃了上去。
“天官术只怕不宜用来寻人。”裴忱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
“这我自然知道,青天白日的也看不成星星。”毕竟还是久经风浪,徐秋生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是恢复了正常,听得裴忱忧虑,不由笑骂出声。“你小子也别拿师父我当傻子,我只问你有没有旁的法子。”
“有倒是有,不知能否适用于这位少宗主。”事关重大,裴忱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不知少宗主离开宗门可有具体的日子?或是那云头笺传来时,是个什么时辰?”
这还真就把徐秋生给问住了。游渡远离开宗门的时候,他还没进游云宗,而那云头笺落下的时候,他还不知是这等大事,自然也不会记时辰。
裴忱便知是这样的结果,叹一口气道:“那便以当下时刻推演。”
徐秋生不知裴忱要以什么方式推演,故而才找了屋顶这样绝无人迹的地方,却见裴忱只是手上掐算了一番,竟跟那街头算命的凡人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半晌,裴忱叹一口气。
“赤口,此行不吉。速喜,西南处寻。赤口,人在他乡——师父,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我们恐怕是要去一趟百越了。”
徐秋生看着裴忱那吃了黄连一般的脸色,到嘴边那句你小子莫不是在玩我生生被咽了回去,他知道这八成是真的,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质疑裴氏的能力,只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真是造化弄人了。
百越对中原人而言本就凶险,徐秋生带着这几个徒弟原本是不用怕的,但是刚刚惹了灵月阁的人,现在又要到人家的地盘上去,还是很令人心有戚戚焉的。
“若是去百越,你小子可得给我安分些。”徐秋生瞥了裴忱一眼,看样子是生怕裴忱到时候冲进灵月阁去寻仇。
裴忱苦笑。“家姐已经被人给救了,还是先担心灵月阁的人来找咱们的麻烦才是正理。”
徐秋生想,他这话说得也有理。只可惜费展前脚带着秋水去上昆仑,否则带上费展。还能多一分把握。现下这情景,进了百越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
但少宗主是不能不找,徐秋生沉吟片刻,才算下了决心。
“我给宗门发讯,叫他们也多派些人去百越,声势弄得大些,总能叫那小子知道。”
裴忱闻言,却觉得有些不妥。“若是一股脑都去了百越,只怕灵月阁以为我们是要与他们开战了,眼下这时节,容不得这等大战。”
虽说百越也有自己的一套观星之术,对天下大势走向不会一无所知,但那也不能成为他们容忍旁人践踏尊严的理由,若是游云宗大举进入百越,出事还是在所难免的。
徐秋生摆了摆手。“也不怕与他们对上,只叫他们多加小心便是了。你先回去歇着,我与宗门传讯去。”
“你来就为这件事?也不怕把我们两个都暴露出去。”顾忘川冷声道。
付长安一脸嫌弃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嘴里不住啧啧有声。“为了治病你还真能委屈得了自己,这种地方也能住下。夜半有没有什么蛇虫进屋来与你谈心?”
见顾忘川丝毫不为所动,付长安才收敛了自己嬉皮笑脸的神色。“我只是觉得这事情有蹊跷罢了。人还没来得及动手,游逍遥就已经一命呜呼,我只好叫他砸了游渡远的命灯把水搅浑。”
“不是我们的人?”顾忘川眉头一皱。“那会是什么人在帮我们?”
“谁知道呢。”付长安满不在乎地耸肩。“总不会真是这么巧,在这时候旧伤复发。他那伤势压了这样久,我想能引动的也只有——”
付长安的话语戛然而止,剩下一点尾音在空气中回荡,像骤然被人捏紧了脖子。
“师父。”顾忘川沉声。
当年游渡远就是被九幽帝君打伤的,做此猜想并不算出格。
“也有可能是其余修冥典的人。但这并不多,冥府的人也不可能来帮我们。”付长安沉吟道。
“也许就是师父。我方才知道,师父的仇家里也有游云宗一个,只是不比裴氏好对付,拖到今日才发难。”顾忘川的脸色平静了下去。“如此,你离开洛邑要是叫师父知道了,有你好受。”
“洛邑的布置已经成型,离了我一段时间不会出什么乱子。倒是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把问题给解决了?”
“没那么容易,不过已经比来时好了很多,死不了。”顾忘川淡淡道。
付长安注意到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咳嗽,大为惊奇,伸手去搭他腕脉。顾忘川任他搭了,付长安也没有多精通医术,只不过能看个大概,只也没什么不能叫人看的地方。
“我记得大光明宫有种灵药,很适合你眼下的状况。”付长安微微皱眉。“当初你经不住,现在倒是可以一试,但大光明宫也将它视为圣物,只怕没那么容易弄到。”
要同大光明宫交易人家的圣物,不是一件易事,却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顾忘川不经意想到方小七信誓旦旦要治好自己的模样,心下一动,道:“再等等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