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大楼外的雨声不停打响,像中年爱人充满爱意的碎碎念,不至于烦闷,反而有些惬意。
社团室内,只有森谕降人的勺子和盘子接触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咀嚼声。
远坂晴雨只是偶尔抬起头看着他吃,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旁看书。
她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看书,至少森谕降人认识她以来是这样的。
“你不吃饭能行吗?为什么只做一人份?”森谕降人问道。
“我不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远坂晴雨没有抬头,随口答道。
居然和我一样。森谕降人想道。
但并没有说出口。
想了想,他说道:“那你很难发现自己的不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上大学之前,我并没有下过厨。”远坂晴雨瞥了他一眼,“理由有很多,但实际上就是你猜的那样,我家里人不让我做这些。”
“理解。”森谕降人咬着鸡块,汁水四溢,声音模糊起来,“所以严格来说,你也是个理论派,而且是个等级很高的理论派。”
“等级吗?”远坂晴雨思考道:“我不在乎这个。做菜会让我平静下来,我能从中获得快乐,仅此而已。”
森谕降人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最后,两个盘子都空了。
但他没有立刻大喊“多谢款待”,而是沉默地抱住手臂,做了个沉思的模样。
终于,沉稳的远坂晴雨也坐不住了,以为自己做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不好吃吗?”
很显然,这是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
空盘是对美食的尊重,而森谕降人给予了最足够的尊重,蛋包饭一粒不剩,鸡块的残渣都挑光了。
所以当然好吃。
但,好吃是宏观的,是广义的。
对于森谕降人来说,却要品鉴出个所以然来。
不然毫无意义。
并且,品鉴系统在刚才吃第一口的时候就响起来了。
【品鉴对象:远坂晴雨的蛋包饭与唐扬鸡块!】
【相比于级别更高的大厨,品鉴远坂晴雨的作品能给此时的你带来最好的效果。】
【请不要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还是那句话:好的料理,需要用心品鉴。】
“我在想,或许蛋包饭可以改进一下。”
森谕降人指着左边的盘子,而后很不合场面地打了个嗝。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吃是一定好吃的,但我觉得,常规的咖喱蛋包饭,不太出彩,甚至有些限制了你的水平发挥。”
“那如果是你,会怎样做?”
远坂晴雨没有立刻反驳他。
因为在几次的接触下来,她对森谕降人这个经常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点子的男人已经改观了。
而她本就不是一个心高气傲到没谱的人,尤其是对料理,她始终保持着虚心学习的姿态。
“嗯,我想想。”森谕降人闭上了眼。
他回忆起味道。
脑海中仿佛在进行一场风暴。
已有的美食精通值,全部派上用场,将“灵感”点满!
半分钟后,他睁开眼:“不用咖喱,用牛肉和红酒熬煮的酱汁如何?就用你做红酒炖牛肉的法子,调制出合适淋在蛋包饭上的口味,再加上一定的忌廉。米饭的话,用茄汁炒饭代替白米饭。这样一来,不仅滑蛋上有肉汁的浓郁鲜美,米饭的优先级也不会压下去。”
远坂晴雨微蹙眉头,思考起来,片刻后犹豫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森谕降人摇头:“我只是给你一个思路,不一定正确。”
远坂晴雨点了点头,“鸡块呢?如何?”
“我想,是大部分人都不会讨厌的口味。”森谕降人笑道:“我找不出毛病,甚至还想再吃一盘。”
“那我的五道料理里,先定下一道唐扬鸡块,蛋包饭的话,做法暂不确定。”远坂晴雨说道,“如果按你的做法来的话,那种酱汁需要点时间,我下午还有课,来不及做了。”
“没事,时间还早。”森谕降人安慰道。
他理解远坂晴雨这种人会怎么想。
这类精英,一定都是完美主义。
一旦有某种想法,就会立刻去尝试。
不然就如鲠在喉一般,哪哪都不舒服。
也是所谓的心结。
他能猜到远坂晴雨现在就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去实践。
但她果然更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极为清醒的人,表现得足够平静,取舍果断。
忽然,远坂晴雨问道:“你在餐厅的兼职做的如何了?”
“还算顺利。”森谕降人回答,“大部分时候不需要我动手,但有些费脑子。”
“你的工作内容是?”
“帮他们改良菜品。”
“这倒是很适合你。”远坂晴雨微微点头:“你的口味的确很毒辣,能发现一些盲点,还可以给我提供灵感,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样用你。”
森谕降人扶额无语。
用我?什么《森谕降人使用准则》......
“能问问吗,是哪家餐厅。”远坂晴雨看向他。
“歳月。”
“竟然是这家。”远坂晴雨若有所思。
“你去过吗?”森谕降人问道。
“去过一次,但味道平平无奇,没有留下多少印象。而且,据我猜测,今年的话......”
远坂晴雨说到这里沉默了,只是满含信息量地看了森谕降人一眼。
“保不住星,对吗?”森谕降人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远坂晴雨想要说什么。
从那次因为品鉴而获得Asahina Gastronome公开道谢后,森谕降人就大致摸清楚了餐饮界的一些潜规则。
对于在这个行业里的人来说,里面的信息是互通的。
基本的风向也是能够预测的。
远坂晴雨无疑是料理爱好者中的天花板,毕竟她认识朝比奈悟。
那对于东京的餐厅,她的了解程度肯定远超出森谕降人。
“......嗯。”远坂晴雨有些为难地说道:“而且今年有不少新锐餐厅出现,竞争很大,想要保住原有星级的难度提升了。”
森谕降人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所以才更需要我啊。”
远坂晴雨对他突如其来的信心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心,才说道:“加油。”
森谕降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个赌怎么样?”
“嗯?打赌?”远坂晴雨好看的眉头挑了挑,看向森谕降人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绝对能帮‘歳月’保住星级。”
森谕降人伸出一根手指:“两个月后的米其林指南上,‘歳月’将继续作为一星级餐厅出现。”
远坂晴雨面色平静,只是看着他。
这是她思考时惯用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解开绑住高马尾的发绳,一头柔顺的黑发落于肩头,接着,她低下头,重新绑了个马尾。
再次抬起头时,她露出个感兴趣的笑容:“赌注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森谕降人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说道:“但绝对不会是有违你原则的事情,也不违反道义,也不......”
“等等,你很有自信?这种赌局,大概率你会输。”远坂晴雨打断道:“你也知道我是强大的理论派,虽然我不在这个行业里,但我比你更清楚地知道要做到这件事很难。”
“男人,可不能说不行。”森谕降人笑道:“更不能未战先降。”
远坂晴雨轻轻点头:“好,我和你赌。但如果你输了,我会提一个要求,你也必须实现。”
“当然没问题。”森谕降人看向她,“那就这么说好了,两个月后见分晓。”
达成赌约后的他,吹着口哨,把两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一起拿起,走进厨房。
别人做了饭,自己承了恩惠,自然要承担起洗碗的责任。
这是不用教都懂的道理。
窗外,雨势不仅没变小,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倾向。
远坂晴雨走到窗前,推开,将手伸出去,雨水打在她的手心。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期待这个赌约——因为某些不确定性。
哪怕这个不确定性只有百分之五不到。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跟她打赌。
因为她总是赢的那一方。
小时候,某个不知道她家境的同学,跟她打赌谁能买到最新款的限量玩具。
这个父亲是某位议员的同学,信心满满,甚至已经吹嘘出去了会多买几个分给大家。
然而当晚,第一时间他便被告知已经卖光了。
“怎么可能,这才发售第一分钟!我绝对是第一位客人!而且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同学在电话这一头怒吼。
然而在电话那一边,饱含歉意但无可奈何的销售却只能说:“对不起客人,就在前几分钟这一批玩具都被订下了,作为补偿,我们会给您......”
第二天,他当然没有脸说起这个赌约。
远坂晴雨不喜欢玩具,也不在乎结局。
只是,那批玩具,现在还躺在她家的阁楼里发霉。
后来,读到高中时,那个她从小当作追赶对象的亲哥哥,倒是和她打过一个有些特殊的赌。
但那个赌约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实现。
并且从目前看来,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
森谕降人洗好碗收拾好厨房时,远坂晴雨已经离开了社团室。
玻璃窗被风吹得不断拍打着框面,雨水溅了进来。
森谕降人嘟囔了一句“走也不说一声,窗户也不关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走上前关好,看了眼时间,也离开了社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