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远,烈日炙烤,阳光烫得灼人皮肤,卷着边的槐树叶子耷拉在树梢纹丝不动。S101沿线磨盘张街道上面的来往行人寥寥可数,偶尔传来一阵知了刺耳的聒噪声,才让这个远离县城的乡间集市微微显露些许生息。
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把软塌塌的长裤卷到膝盖上面,他随手拿着烂了半边的草帽扇了几扇,风中夹火,似乎热得更很。他又把长裤向上卷了几卷,直到卷不动他才住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把遮阳伞向后挪了挪位置,直到伞下的荫凉严严实实盖住满车西瓜,他才微微舒展眉头。
一口浓浓的烟雾徐徐呼出,片刻缓缓散尽,他的眉头瞬间又结成疙瘩:昨天晚饭时分,他接到婆娘电话,说是在丰阜住院半月的老太太忽然病情恶化,必须尽快实施手术。还告诉他手术费用需要一万多,而且还要准备五千块钱额外的现金送给主刀医生。他的恼火胜过迷惑,大声质问婆娘,医生明明有工资,为什么还要额外收现金?婆娘絮叨很久,他才明白原来主刀医生是南京请过来的专家,要是没有专家坐镇,手术将无法正常进行。男人挂了电话,没敢耽搁时间,立即去银行ATM机取出自己全部积蓄五千块钱,又找好几个熟人和门旁邻居七借八借好容易才凑了一万块钱,他连夜骑上电瓶车赶去八十里之外的丰阜医院。
想到这里,男人掐掉滚烫的烟头,又把剩余的半截烟重新装进烟盒。眼看八月见底,九月份大孩子去河海大学读书,小孩子进高一,两个孩子的学费自己现在分文无有。看来只有找孩子舅舅想办法,啥办法?无非就是借钱罢了。以前他都是让婆娘去借的,不是自己不去,几年前借的学费到现在还欠着,今年咋好意思再去腆脸借钱。可是,不借又能怎么办?男人斜靠在三轮车挡板上,抬手抹掉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看日头要接近中午了,马路上来往车辆越发稀稀拉拉,比上午少了将近一半。
一眼瞧见对面过来几个肩并肩的老年女人,他冲着对面高喊:“大妈,婶子,买瓜喽!”男人干巴巴的吆喝并没能唤起她们的注意,他们说说笑笑地走远了。或许是习惯了,男人也没有讪讪的感觉。
“这瓜咋卖的?”
“四毛五!”男人回头一看,身后是一个大胸大臀的中年女人,油汪汪的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痘印。
“俺的血糖高,能吃西瓜不?”
“西瓜?太甜了,黄瓜应该可以吃的,我都是听电视上说的。”男人一脸实诚。
“哦,算了吧。”女人一步三晃地离开三轮车。
男人非常懊恼,好歹应该鼓动她买个瓜吧,难不成她家里人个个都是“高血糖”吗?再说了,这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几个西瓜,咋办才好。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辆崭新的宝马车停在眼前,车窗里伸出一个戴墨镜的脑袋:“喂!瓜咋卖的?”
“四毛五一斤,是8424西瓜,包好吃!”
“人家都卖四毛,你卖四毛半,你比人家能耐些。呵呵……”言语间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这一带都是这个价格,已经不赚钱了。”
“你说不赚钱,谁信啊?”车主轻蔑一笑,“四毛一斤怎么样?”
“四毛也行,你得多称点。”
“称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这些卖瓜的,个个贪心不足,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啥?”男人声音有些颤抖。
“说你怎么了?不卖瓜,你指望啥呢?你还想打人吗?”车主从鼻子里哼哼几句话:“给我称那个!”
男人压住怒火,顺着车主手指的方向,捡了一个颜色碧绿,花纹清晰的西瓜:“四块二!”
“这个瓜蛋子哪有十斤重,你那个破秤有问题吧,听说你们小商小贩都喜欢在秤上做手脚。”
“俺的秤绝对没有问题!俺不会……”
话刚说一半就被车主硬生生地打断:“好了,烦人!我不想要这个,给我换旁边那个周正一点的,这个瓜不够圆。”说完他又转向副驾驶座位上,朝着那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摸摸索索。
男人依言又捧着旁边的西瓜走到车窗前面,车主连看也没看一眼,只顾和女人调笑嬉闹。许久回一句:“不行,再换一个!”
如此这般挑挑拣拣前后约摸过手十来个西瓜,最后男人依照车主吩咐捧着一个溜光滚圆的西瓜走到车主跟前,车主指了指大约十来公分长的瓜蒂不依不饶,男人一把扯断瓜蒂,方才过称,电子秤显示5.80元。男人还是依着吩咐,小心翼翼的把西瓜放入宝马车后备箱,又来到车窗边低头俯身问到:“付钱是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现金?现金我有的是!”车主明显阴腔怪调:“你说现在人的条件都好了,谁还在乎块儿八角的?”说完他打开钱包,从厚厚的一沓钞票中抽出一张五元钱纸币递给男人,男人直愣愣地瞪着他,没接钱,随着胸口剧烈起伏。
“这瓜我不卖了!”
“买你的瓜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一脚油门,风驰电掣一般,宝马车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这张五元钱纸币早被车主抛出窗外,它随着气流不断翻飞舞动,最终稳稳的落在男人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