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小心打开门，因为角度问题，他只能看见大厅里的一角。果然，客厅里摆着经常用来关他的大柜子，三个木工打扮的人摆好了工具，对着柜子开锯开钻。

　　“吱吱——”

　　“刺啦——”

　　“砰”，柜子好像晃动了一下，秦桑知道那是秦野在挣扎。挣扎是没有用的，他绝望地想，越挣扎，外面的人会越起劲儿的。

　　秦桑不忍心看了，他“啪”地关上了门，真觉得比自己被关还要难受。他想起秦野的笑脸，想起他扶着自己，为自己带上美瞳的样子，他说：“这样我就能变成哥哥，哥哥就能变成我了。”

　　傻瓜。

　　傻瓜，秦野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可能觉得这是一场游戏，自己变成哥哥，过一天哥哥的日子，多好玩儿啊，秦野他还小，什么都不懂的。

　　可他是知道的，秦桑知道，那是多可怕的噩梦，知道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他知道漫长的黑夜有多么恐怖，知道自己心上的伤。

　　可他还是让秦野去了。

　　他对秦野有仇恨，想让他也尝尝被折磨的滋味，所以亲手把弟弟送到地狱里面，让他代替自己了。

　　……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清晨六点，秦桑幽魂似的走下楼，看顾泯把秦野放了出来。

　　秦野像个球似的滚了出来，他的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脸上全是泪痕。顾泯沉默地看了她，吩咐孙妈了几句，就去了鼎泰。

　　秦桑走到大柜子前面，秦野还在痛哭，秦野的手臂僵硬了，保持捂耳朵的姿势动不了了。秦桑张开双臂，把秦野抱在怀里。

　　那是一个满怀歉意的拥抱。

　　秦野蹭着秦桑瘦弱的胸膛，在他的怀里大哭不止。他哭了大半天，好像肺都哭出来了，他说：“哥哥，奶奶怎么能这样对你啊，你该有多难受啊！”

　　那一刻，秦桑觉得自己的心塌掉了。

　　他没有想到，秦野是因为自己才哭的。不是因为他被关了一夜，不是因为他受尽了折磨，他哭，是想到这样的折磨哥哥经常会受，秦野，是在为他难受。

　　他的手臂伸不直，耳朵里还回荡着巨大的噪声，可他缩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哥哥，你怎么这么可怜啊？

　　“奶奶总对你这么坏吗？”

　　哥哥，让我带上隐形眼镜，让我，变成你吧。

　　这是秦野最初对顾泯的反抗。虽然顾泯一直很喜欢他，但秦野对奶奶，却充满着复杂情绪。秦野不喜欢看顾泯虐待秦桑，所以从小，他就偷偷帮着秦桑，偶尔带上隐形眼镜充当秦桑，分担着顾泯的责骂。

　　虽然这点帮助十分微小，但却是秦桑阴暗世界里，唯一的一点光。

　　兄弟俩的关系，也正是因此而渐渐变好。虽然秦家斗争风云诡谲，分散着好几股势力，但秦桑和秦野却一直站在一起，他们都不是热爱表达的人，只是把对对方的爱，小心地封存在心里。

　　秦野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意外摸到几滴泪痕。原来，他跟秦桑曾有这么亲密的时候，哥哥曾抱着他，与他紧紧依偎。他们是那么弱小，弱小到只能相拥而泣，他们又是那么强大，强大到用一己之力，反抗整个世界。

　　可惜，这件事情过去太久，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秦少，你好了没？”

　　BK-2在门外等有点不耐烦，高声打断秦桑的回忆，“请您快一点，老大该等急了。”

　　“等一下，就来了。”

　　秦野飞快把隐形眼镜戴到眼睛里。不管秦桑为什么交换身份，秦野都没有时间纠结更多了，他只能照着秦桑的剧本走下去，走向自己未知的宿命。

　　秦野跟着BK-2来到一楼，在酒店大厅里，他意外见到了躺在担架上的秦桑。

　　秦桑腿上全都是血，而鲜血仍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染红了整个担架。BK-2注意到了秦野的目光，好心向他解释：“秦少，今天早晨，您弟弟从房间（三楼）里跳下来，试图跳窗逃跑，不过他刚行动，就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真可惜。”BK-2感叹道，“本来，您弟弟的腿伤都快好了，这下，又变得更严重了”

　　秦野静静地看着秦桑，秦桑安然地倒在担架上，睁着不属于他的一双黑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秦野心中有一股怪异的、不舒服的感觉。

　　他觉得，秦桑不是要跳窗逃跑，而是故意把自己的腿摔坏。

　　只有摔断腿，他才能天衣无缝地扮演秦野，他哥哥，向来是对自己很残忍的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秦野明白了秦桑所有用意。

　　秦桑故意迷晕他，做出的所有铺垫，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跟秦野交换身份，他要替秦野去死。

　　两副隐形眼镜，是秦桑下山时特意带回来的，而替秦野买药，只是一个他应付施宏强的借口。

　　秦野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踏入了无间深渊。之前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恨秦桑，而今，秦野扪心自问，自己凭什么恨？秦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布好了这个局，他在很久之前，就决定为自己而死！

　　秦野的胃止不住痉挛，他几乎想冲到秦桑面前，揭开一切真相。但秦野没有这个胆量，他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与秦桑的黑眼睛对视。

　　秦桑穿着一身运动衣裤，正是秦野最经常打扮的模样。但秦野知道，秦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灵魂。

　　“哥哥。”

　　他听见，自己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叫了秦桑一声。

　　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肯叫秦桑“哥哥”的，他对他的称呼是“喂”、“你”。而秦桑，他每次静静地都等着他，宽容他的无理取闹。

　　远远地，秦桑冲他摇了摇头。秦野知道，这是秦桑看懂了他的口型，让他不要乱说话的意思。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他不做，竟然再没有机会做了。秦野想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秦桑，竟然是向秦桑挥舞着拳头，口中说着伤人的话……他是那么地混蛋，那么那么地不可原谅！

　　秦野眼睁睁地看秦桑被抬到车上，紧接着，他自己也浑浑噩噩上了车。

　　在车上，他得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安娜普纳山脉。

　　在哪里，秦桑将亲手设计他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