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曾向施宏强作出保证，他保证秦野会死去得无声无息，任何人看起来都像一场意外。药物注射是最稳妥的方法，秦桑建议注射胰岛素——因为那样看来，秦野会像在户外攀岩后，血糖过低而死，至于他浑身伤痕，则是跌落山崖所致。

　　黑衣人们认为他是秦桑本人，在他身边讨论着这些，丝毫不觉得顾忌。黑衣人们还说，秦少你真是狠心呐，无毒不丈夫，对亲人和弟弟这么狠，秦少不愧是要做大事的人。

　　这些话听在秦野耳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无毒不丈夫吗……

　　他知道，秦桑只对他自己狠，对待亲人，他只有无尽的温柔。

　　到达安娜普纳山脚，路上结了冰，他们只能徒步上山。秦野浑浑噩噩地跟在队伍最后，风雪吹在脸上，秦野几乎想流泪，但他并没有流泪，心像一座空荡荡的幽谷，已经没有泪可流。

　　秦野走到秦桑的担架旁，低头看着他的脸，抬担架的黑衣人，以为他们有什么话要说，都识趣地目视远方，不打扰他们。

　　“疼吗？”秦野开口，问的是秦桑的腿。

　　秦桑摇了摇头，在这一瞬，秦野在他身上看到了安详的气息。据说临死之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看破生命。

　　秦桑淡淡地说：“你不用为我担心，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必经的终点，没什么可伤心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秦野被带到一处山洞前。

　　那座山洞非常陡峭，坐落在半山腰上，洞里冷清得要命。更关键的是，走出这个山洞，就是一大片陡坡，陡坡下面，是森然沉寂的盆地。

　　施宏强选择这个山洞当做屠杀地点，显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注射完胰岛素后，他会直接将“秦野”推下陡坡。到时候，秦家很可能找不到秦野的尸骨，就算找到了，也会觉得他是失足掉落的。

　　秦野守在山洞前，紧紧握着拳头，山洞里，黑衣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为秦桑注射胰岛素。“等一下！”秦野突然开口，“我有话要对他说！”

　　施宏强要笑不笑地看着秦野，淡淡地道：“秦少的心，还真是迟疑得很……”

　　秦野不理会施宏强的调侃，闪身走进山洞。

　　施宏强挥了挥手，示意让自己的手下退下，事已至此，他倒不介意给秦桑秦野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了……

　　山洞里光线很暗，秦桑躺在担架上，张大着嘴，像一尾濒死的鱼。

　　秦野猜，秦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如此深重的苦楚。秦野跪在秦桑身前，咬牙垂着头，沉默地看着秦桑。

　　秦桑临死前浑身是伤，黑色的瞳仁慢慢寂灭：“答应我……”他抓着秦野的手说，“你答应我……”

　　秦野跪在秦野身边，笔挺的西裤上全是血水。他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想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秦野胸膛起伏，艰难地问：“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做？”

　　秦桑抓着秦野的手，他的力气出奇的大，让秦野被他抓得很痛。秦桑所有力气，好像都集中在一双手上了，他的气息轻若游丝：“绑架的命令，是我母亲作出的。我帮她还这笔债，很公平。”

　　“不公平！”秦野大力摇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但秦桑的表情是祥和的，他淡淡看着秦野，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只希望，以后，你不要怪她。”秦桑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可以，替我照顾好她。”

　　秦野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泪水从眼眶中迸溢出来，滴落在冰冷地面上。只听秦桑接着说：“我总归是要死的，你活下来，帮我看看这个世界，很好。”

　　“只是琅琅……你答应我，你要给她幸福。”

　　连说了三个“你答应我”，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会明白苏云琅对他的重要性。

　　秦桑淡淡地回忆道：“可惜啊，我遇到琅琅，比你晚了一点。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爱她，我的爱，却始终带着几分罪恶。”

　　“阿野，我知道——”说到激动处，秦桑剧烈地咳嗽起来，“有时候我想，如果能跟你交换身份就好了，这样，我最起码可以待在琅琅身边一天，哪怕就一天……”

　　可是，上天没有给他这次机会。

　　他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连对她表白，说一句“爱”的资格都没有。秦桑可以想象到，假如苏云琅知道自己爱他，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琅琅会吓坏了的，说不定，她还会因此羞耻，为他的爱感觉到难堪……

　　秦桑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迷惑。难道爱也有低劣之分吗？秦野的爱是光明，他的爱，便充满了黑暗和尴尬吗？

　　是的，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秦桑自一出生，就带着私生子的标签。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一直承受着别人的白眼。

　　秦桑的感情世界，一直是寡淡的，他在乎的人一是秦野，二就是苏云琅。可这两个人，都曾不同程度地伤害过他，回想他这一生，竟全是在委屈求全里度过的。

　　他的外表越强大，内心就越敏感。他想拼尽全力，保护重要的人，保护到最后，直到把自己献祭了出去……

　　秦野柔软的黑发贴在额头上，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让他难以自持。秦野握着秦桑的手，浑身剧烈颤抖：“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最后一个“我答应你”，秦野几乎在怒吼了。秦桑抓着秦野的手，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你没有死，你不会死！我答应你，这一辈子好好照顾琅琅，让她感受到两个人的爱情！如果我负了她，此身此心，永远寂灭！”

　　“哥哥——我答应你，我会替你活下去！”

　　洁白的VIP病房挤满了人，四周静悄悄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凝重。秦野没有说出之后的事情，但所有人——包括穆子易，都猜到了秦桑的结局。

　　四年前死去的，是秦桑，而不是秦野。秦桑他，已经在安娜普纳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