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在发问的时候，没有说爷爷、爸爸，而是直接说陆家。
简单的两个字将陆景行和陆家的关系彻底隔开，用语言划出一条清晰的界线。
这也是题干，也是答案。
“爷爷，我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说原谅。”陆景行利落回答。
陆老爷子苦笑起来，虽然想到会是这样，但还是长叹一口气——
“好啊，很好。”
“不愧是我养大的孙儿，有胆魄，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
陆景行道：“我觉得爷爷会想听我说实话。”
“哈哈哈，是。”
陆老爷子笑起来，意外的竟然有些开怀，他点点头道，“我养了你二十年，临了，你终于和我交心了一次。”
陆景行没说话，低垂着漆黑的长睫毛，英俊的脸上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爷爷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陆老爷子问。
陆景行沉声回答，“如果爷爷是想要让我收手，那可以不用说。”
他自从幼时知道这件事开始，就确定自己的计划，这么多年他在煎熬中长大。
接受着陆老爷子歉疚的养育，小心应对着顾韵的存心挑拨，以及陆日铭反复无常的警惕。
他已经受够。
他不会回头。
“我没有想要你收手，你是我养大我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不会收手。”陆老爷子慢悠悠道。
陆景行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问：“那爷爷是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他日你成功做到你想做的一切，麻烦你给你爸爸，留一条活路。”
陆景行眉心一皱，有些诧异，“爷爷，陆日铭就在外面，你为什么不把他叫进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提防我。”
这不比叫他给陆日铭生路更加有用？
“呵呵，”陆老爷子笑了一声，“我也想啊，但是我做不到啊。”
他何尝不知道。
只要他把孙子的图谋告诉儿子，依着他儿子那个凶狠的心性，断断不可能让他孙子有实现计划的那天。
“景行，时至今日，不管你信与不信，爷爷这么多年养育你，是真的喜欢你。”
陆老爷子语重心长说道。
“无关对你母亲的愧疚，无关对明氏的亏欠，是真的祖孙情。”
“爷爷……”
“你什么都不用说，”陆老爷子已经很累了，他勉力撑着身体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往后在陆氏，你一个人肯定会生活的很辛苦。”
“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不会是一个人。”
陆景行错愕。
“那位白小姐应该会和你一起吧。”陆老爷子道。
陆景行如实回答：“她这么说过，但我还没有想好。”
“哈哈，很多事情原本也不是等你想好才发生的，”陆老爷子说道，“爷爷走了之后，你，好好的。”
陆景行眼眶热起来，他忍不住问——
“爷爷，他们就在外面，你明明可以叫他们进来，把我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们，修改遗嘱，为什么……”
“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陆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轻，“只要你好，爷爷就什么都好了，都好了。”
他抚摸着陆景行的手无力滑落。
陆景行眼睛睁大，出声喊道，“爷爷，爷爷……”
“啪！”
陆老爷子的手还是无力地掉了下来。
落在床榻上，晶莹的泪滴在空中溅起泪花……
门外的人推门涌进来，大家哭喊着些什么，陆景行听不清。
生意场上的一代豪杰就此陨落。
接下来的日子！
陆家白灵高挂，灵堂上香火不断。
陆日铭站在一侧，满脸哀色，机械而不失体面的迎合着每位前来拜访的宾客。
顾韵始终站在他旁边，穿着素黑色的旗袍，素面朝天，眼眶红红，面对每个上前来劝她节哀的宾客都勉为其难的点头。
陆越文陆越武也收敛许多，没敢乱来，低着头跟着陆日铭身边。
其他的陆氏子弟，也都穿着黑色衣衫，在两侧立着，大家都有一个共识。
在这样的日子里，哪怕是装都要装得难过些。
陆景行跪在灵前，给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回礼。
按理说，陆老爷子还有这么多儿子，轮不到陆景行跪谢宾客。
但听刘秘书说，这是老爷子遗嘱里的一部分，自然没人多说什么。
只是这个举动更让人浮想。
老爷子对孙子的偏爱也太过了些，也不知道遗嘱里其他部分是不是也是给孙子的多过儿子。
众人好奇也没人敢出声问。
毕竟是体面人家，再好奇，也要等到老爷子出殡之后再说。
只是多日过去，众人心里的蚂蚁早就越爬越多。
陆氏庄园这边。
白清月知道陆老爷子去世的消息，顿时就呆在原地，有那么多几分钟不知道该做什么。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的发生还是会让人感到懵。
“墨西。”
过了几秒，她回过神，看向旁边的人。
墨西立刻点头，道：“白小姐，我在，怎么了？”
“你说，陆景行现在是不是很难过？”白清月问。
墨西听到这话，想要张口回答，但话到嘴边又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陆景行一向都喜欢将情绪藏起来，哪怕是真的难过也不会让人知道吧。
窗外纷纷扬扬又下起大雪。
白清月抬头看向外面，心里泛起无边无际的凄凉。
他肯定很难过吧。
……
年节很快过完。
陆老爷子的葬礼轰动整个九州生意场，无数大人物来到现场纷纷送过之后，在早就选好的墓地下葬。
那天天空飘着小雪。
下山的时候保安在前面开道，陆家众人虽各怀心思，却保持着体面的沉默。
大家都急，但又不想做那个先开口的人，怕没面子。
而且重利当头，总会有人沉不住气。
这边。
陆越文左右扫了一眼，看见陆景行高大的背影，以及陆日铭复杂的表情，小跑两步靠近顾韵。
“妈，你说，现在这事现在怎么算？”
“你先闭嘴。”
顾韵白了他一眼，虽然陆越文的话没有说白，但她听得懂，他问的是什么。
他问的是老爷子的遗嘱。
只是现在还不是聊这种事情的时候。
“怎么又闭嘴。”
陆越文十分不乐意，之前他就想说什么，妈妈总是让他顾忌着爷爷还在，不要胡言乱语。
现在爷爷都走了，人都埋了，为什么还要顾忌！
“你！”
顾韵听到儿子的反问气不打一处来，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生出这个混账玩意。
“大嫂，要我说你也别怪他，现在爸爸走了，身后事也一一落定，正事也是时候摊在台面上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