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芙是这样的，在林羽认识她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保持从容，让人无法轻易看透那层漂亮皮囊背后的喜怒哀乐。

　　她很好，只是有时候精致得过于程序化了，不仅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完美得像设定好的，就连行事风格也是，当然，要除掉某些例外的时刻。

　　林羽是在刚去培训的时候认识宋芙的，说是认识也不太准确，因为其实只有一次极短暂的接触。

　　那是秋意未浓的九月，林羽背井离乡，北上求学，走进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内，首先被排一条长龙的迎新摊位给震撼了。

　　宽阔的一条主道上四处都是人，无数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路上滚动，发出混乱的咔啦声。她先前拒绝了父母的帮助，认为自己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可在下午两三点的阳光下汗流浃背晕头转向之时，她开始为自己的上纲上线后悔，毕竟也不是什么事关成年人尊严的大事。

　　那些人热衷于给新来的人指引带路，长得漂亮一些的身边一围围好几个，形成开学季的独特奇观，而林羽一个女孩子，就算盘靓条顺，就算手上行李多得离谱，也照样无人问津。

　　报道流程有些复杂，一通乱转之后人已经有些不耐烦，等到终于搞定这些，又在找宿舍楼的时候迷路了，林羽郁闷得直踢脚下的小石子。

　　“你需要帮忙吗？”就在她几乎崩溃暴走的时候，一个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林羽闻声抬头，第一次看见宋芙。

　　宋芙脸上不带笑意，是在郑重地询问。林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眼睛，漂亮的，专注的，瞳仁在阳光下呈现透亮的深棕，眨眼时长睫毛垂下，能看见透射出来的浅淡阴影。

　　很少有一个人的容貌能这样抓人，更何况是同性，林羽明知道失礼，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就谢谢宋芙了。”她没再坚持所谓的“独立”，后来想想，许是被美色俘虏了也未可知。

　　宋芙接过林羽的行李箱，又询问她的目的地，得到回答之后便专心带路，几乎没有多余的寒暄。

　　她看着像是温吞的人，走起路来速度却不慢，林羽提着一口气跟在身边，一步一步的，踩碎的都是闲聊的心思。

　　她想这位宋芙还真是目标好明确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半点多余的事情都不做，半点多余的情绪都不分。

　　到了宿舍，宋芙离开得也很干脆。林羽道完谢，宋芙说“不用客气”，一段对话说得像英文句子一样，是标准格式。

　　等到把行李一件一件放好，再转身时，人已经不见了，林羽追出门外，在人满为患的楼道尽头看见宋芙扎在脑后的那一小撮头发，一晃，就消失了。

　　再遇见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在林羽非常狼狈的情况下，那天她因为前一晚的烧烤啤酒突发肠胃炎，上吐下泻几乎虚脱，从主教学楼洗手间的隔间出来时面色青白，差点一跟头栽倒在洗手台边洗手的人身上。

　　那人及时扶住了她。

　　林羽在眩晕中看见那人的脸，惊喜地挑高了声音，虽然听上去仍旧无力，“宋芙，是你！”

　　宋芙显然没有把上一次的举手之劳放在心里，因此也不记得她了。

　　这是林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来的，宋芙没有关心其他事情，首先问她需不需要去校医院，直截了当的方式和上次一模一样，只不过语气中多了些柔和，大概还是照顾病号的缘故。

　　林羽虚弱地点点头，“本来不打算去的，现在看来不去不行了。”

　　“嗯，”宋芙挽住她的手臂，“我送你过去。”

　　但是走了几步发现不行，林羽头晕加腹痛，几乎没有办法好好走路，每一步都挪得很艰难。宋芙见她脸色越来越差，决定换一个不耽误时间的方式，她把林羽背到了背上。

　　林羽脱力地靠着她的肩膀，近距离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淡香，不是香水，是一种独属于宋芙的特殊气味，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被她的体温烘着，仿佛一个春夏之交的午后，有春的氤氲、夏的暖风，温柔热烈，舒适熨帖。

　　“谢谢宋芙，又麻烦你一次。”挂号、看诊、静脉注射，一切都妥当了，林羽躺在宋芙特意向护士请求的床位上，再一次道谢。

　　她们之间说过的话统共也就那么几句，其中还是重复的偏多。

　　而这一次宋芙对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并耐心地叮嘱，“下次别再这样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分别时林羽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还说有机会请她吃饭，宋芙一一告诉了他，但拒绝了吃饭的邀请。

　　她说，我很快就不在学校了。

　　林羽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快完成培训了，并且打算去意大利留学。

　　那是一个富于艺术气息的国家，和眼前这人带给人的感觉如此统一又如此矛盾，但想起她脑后扎起的那个小辫子，林羽又充满遗憾地想，噢，的确是艺术家，难以琢磨的艺术家。

　　林羽在换智能手机的时候尝试着加了宋芙的微信，那边隔了很久才同意好友请求，正逢林羽躺在寝室那张小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

　　她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抱着被子翻滚几圈，点开对话框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一句话输入完删除，删除完再输入，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把刨去所有强烈的情绪把问候语发送过去，“宋芙好，我是林羽，你还记得我吗？”

　　过几分钟，消息提示音响起，“记得的。”后面跟着一个微信自带的微笑表情符号。

　　微笑也仅仅代表微笑的意思。

　　宋芙的回答不给这段对话继续下去的契机，林羽也不是那么会搭讪聊天的人，几句日常的寒暄过后，就再也没有新鲜的话题可谈，只能草草结束。

　　往后的日子依然如此，林羽无数次点开对话框想要说些什么，但每每败给词穷和比纸还要薄的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