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起得很随意，但蒋邵川以为这是在追求小人物的真实感，没想到。

　　因为段其锋执导的作品，编剧几乎都是他自己，所以以前有电影爱好者问过他，这样给角色起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用意，比如帮助演员入戏什么的，他当时回答得挺真诚：别想太多，只是懒得想名字。

　　蒋邵川以前半信半疑，觉得段导可能是在开玩笑，这次有些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稿的剧本上替换了主角的名字，显然证明段其锋已经对他和宋芙非常满意，虽然两边都还在洽谈的过程中，但已经诚心地想要寻求合作。

　　蒋邵川看完剧本上床睡觉，做了一晚上和电影相关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镜子面前化妆，戴毛躁的假发，用夸张的眼影，涂艳丽的口红，画着画着，镜子里的那个“她”像是活过来了，直直地透过镜子看他，眼睛一眨，厚重的眼妆被冲花，流下一行黑色的泪。

　　醒过来的时候蒋邵川发现自己眼角有泪。

　　他心里积了一团雨云，掀开被子下床猛地把房间里的遮光窗帘拉开，让阳光洒在自己身上之后才感觉从梦的情绪里抽离了。

　　他很渴，先去外面倒了杯水，缓缓喝下去之后才给钟睿打电话。

　　“睿哥，我决定了，”他特意用了很坚决的口吻，让钟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得商量，“我要接段导的这部电影。”

　　段其锋知道蒋邵川的决定非常高兴。他对蒋邵川的演技非常有信心，从来没有提出要让蒋邵川试戏，更何况他相信演员只要有基本功，都是可以被导演和故事塑造的，蒋邵川很佩服他的这份魄力，觉得这是他对自己导演能力的高度自信，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和他合作，并且毫无保留投入的念头。

　　过不久，段其锋再次攒了个饭局，这次的饭局属于他和他的两个男主角。蒋邵川听说宋芙那边也敲定得差不多了，但在走进包厢前并不知晓情况，打开门才发现宋芙也坐在里头，和段导一人点一支烟，见他进门便一齐转过头来看他。

　　蒋邵川稍微感觉有点不真实。也许是那两支香烟逸出的白雾太浓了，他看着宋芙，感觉他们之间的这一眼已经隔了太长太久。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谁能相信呢，从他在医院睁眼的那一刻，到现在，他经历了恋爱、失忆、失恋，经历了事业的跃进式变迁，和宋芙再一次因为拍戏坐在一起，这一定是他人生里最厚重的几个月。

　　“愣着干嘛？”段其锋招呼他，“过来坐啊。”

　　蒋邵川方如梦初醒，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向宋芙，说，“宋芙，好久不久。”

　　宋芙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蒋邵川入坐，和宋芙分坐段导两侧，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白酒，说自己迟到了，自罚一杯。

　　然后仰头饮尽。宋芙转了转握在手里的杯子，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但没说话。倒是段其锋大声笑了，直夸蒋邵川豪爽。

　　段其锋并不知两人过去的渊源，只当他们只是多年前合作过一次的同事，交情并不太深，因此尽职尽责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希望他们能够再次熟悉起来，最好飞速培养出新的默契。

　　宋芙话少，这一点经年不变，蒋邵川在和段其锋闲侃的间隙偶尔转转视线，见她只是眨巴着眼睛认真听，蒋邵川看她，她也不刻意躲闪，就只是抿唇笑一笑——很客气的那一种，蒋邵川强制性地让自己把注意力收回，一副大家彼此不熟的戏码演得很好。

　　不过还好，宋芙虽然慢热了些，但聊起剧本和自己的角色还是很有话说，最后这餐饭变成三个人的剧本研讨大会，段其锋个人还算是比较尽兴。

　　散场时他喝得面色发红，一手揽住一个，醉醺醺地叮嘱，“我们主角们，这戏难拍，多多培养感情啊。”

　　蒋邵川和宋芙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接话。

　　后来段其锋最先离开，而蒋邵川等保姆车过来接，支着头坐在包厢里头闭目养神。

　　今晚他陪段导喝了不少酒，现下微微有些头晕。

　　“喝点水。”宋芙也没这么快走，推了杯热茶过来。

　　蒋邵川撩起眼皮看她，舔了舔确实已经发干的唇，冲她笑了一下，“多谢。”

　　宋芙看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还是忍不住说了，“酒量也没那么好，还学别人一口闷。”

　　蒋邵川其实没有宋芙想象得那么不清醒，但也确实有些小小的不清醒。闻言，他“嘿嘿”地笑了一下，说，“今天开心嘛，开心当然就得喝酒。宋芙，你不开心吗？”

　　宋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没接话。

　　蒋邵川也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能在一起拍戏，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好剧本，好班底…”

　　“快吗？”宋芙看他，“已经六年了。”

　　蒋邵川迷糊了一下，“哦，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了。”

　　说起这个话题，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蒋邵川刚失忆时的事，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蒋邵川才打破沉默。“前阵子有一天早上，你是不是想给我发微信消息来着？”这时候他要感谢他刚才陪段其锋喝下去的酒，如果没有那点醉意打底，他肯定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来。

　　宋芙甚至都没有问更详细的日期，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蒋邵川说的是哪天。她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蒋邵川又是“嘿嘿”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我正好打开你的对话框想给你发信息。”

　　宋芙：“……”

　　蒋邵川说，“本来我是想问你电影的事，后来看到你正在输入就没发。”

　　“嗯，我本来也想问你电影的事。”

　　“那为什么又不问了？”

　　“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必要。”

　　“哦，我也是。”

　　蒋邵川说完，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段对话处处透露着尴尬，简直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