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有事要帮忙,陈月华不让黄顺安推托,第二天一早黄顺安只好去熊家领执事单。
实际上黄顺安倒也没想着推托,邻居之间有事互相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
装烟筛茶最轻松,却肩负着迎客的重任,不仅要殷勤还得热情。黄顺安本性木讷,用当地的话来形容就是长了一张直骨脸,最不适合的就是做干这一类活。
桌席上端菜收碗,只是在举办宴席的时间比较忙,也不算什么重活。但是这个活非常的危险,农村举办丧宴,远亲近邻都会来,到时候到处人头攒动,端着饭菜来往的时候,很容易撞上人。干这种活必须得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副洪亮的嗓子,端着菜朝桌席上走,一路走要一路吆喝,让客人让道。黄顺安说话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吼出来还没别人正常说话的声音大,让他来做这一行,估计得把客人烫死。
除了这两样事情比较轻松,剩下就是燃放鞭炮的活,可那一行活儿从来都是主人家亲戚去做。因为燃放丧事的烟花爆竹,也得算人情钱,而买烟花爆竹的人不会自己去报账,负责燃放鞭炮的人,至少得能认出绝大部分亲戚,这个活旁人根本没法胜任。
这边举办丧宴找不到足够的人手,抬丧都是花钱从红砖窑镇那边请专门的班子,除了烟茶桌席和烟花爆竹,剩下就是水电打杂。
管水是绝对的苦力活,这种偏远农村不比集镇,没有统一的自来水,都是自家找个水源,用水管拉水到家里。熊家正好住在悬崖下方一点,附近没有太好的水源,水管引来的水流也就比针粗那么一点。这点水平时倒还无所谓,可遇到办酒宴的时候,这点水完全供应不上,在这种情况下,负责管水的人,就得用扁担和水桶去山下的石板沟挑水上来。
大河沟村这一带用的水桶,基本上都是十五升规格的,一担水不算木桶就是一百二十斤,黄顺安自问没这能耐一天从山下挑几十担水上来。再说了,他们家就住在山湾的水井旁边,黄顺安以前也没机会去学挑水,这边的那种挑水的长扁担,黄顺安也用不好。
管水没辙,管电则是没戏,黄顺安作为一个大学生,基本的电路问题,他倒是都能解决,可这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办酒宴管电必须得找当地的电工。
这事可不是帮忙,而是花大价钱请来当大爷的。
因为这边和城市完全不同,电工可以随时拉闸断电,还没个地方去说理。办酒宴要是没电,那压根就没法维持,不招待好电工,一天下来断个两三次电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除去水电,剩下的就是打杂和管火。
一般来说,办酒宴打杂的人手是最多也最闲的,但是忙起来的时候,打杂的人也是最苦的。
基本上来说,打杂的人就和仆役差不多,要随喊随到,而且不管什么苦活重活都得干,比如说酒宴办到一半没柴火了,那么哪怕外面下冰雹,打杂的人也得顶着冰雹去砍柴。中途拖什么东西过来,比如说煤炭煤球或者其余的用具,也是打杂的人去背挑。
对于打杂的人,没有太多的要求,就需要一副好身板,也就是必须得有力气。而这一点,刚好也是黄顺安不具备的。
黄顺安不怕苦不怕累,可他身体就那个样,让他做重活他压根没这个能耐。
到最后,黄顺安根本没得选择,只能选一个别人挑剩的活——管火。
管火这个活不算重,说不上多费劲,但是绝对是最苦最脏的活。
这边有句俗话叫有个火才有主,基本上不分冬夏,人们都喜欢围着火炉坐着。别说这时候还只是中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寒冷,就算盛夏烈日炎炎,管火的人也得保证每个屋子里都有一炉火。
这纯属一种习俗,或者说规矩,不管又没人烤,首先都得保证有火。
像熊家这种四扇三进的木屋,不算火房和厨房,就有六间房子,至少就是六炉火,除此之外,办法事的大堂还得一炉金坛火,另外门外还得准备两炉火给管茶水的人烧开水。除此以外,厨房还得生三炉很大的火,让厨子炒菜熬汤。
总体算下来,一个人得管十几炉火,不管是用煤球还是烧煤炭,基本上都得一天换到晚,中间很难有歇息下来的功夫。对黄顺安来说,唯一的好事情,就是这年头办酒宴的时候,基本上没人烧柴火了,不然他真的要忙冒烟。
实际上换煤炭煤球,除了繁琐一些,就是比较脏,最难的其实还是生火的时候。
大河沟村这边烧的并不是那种一点就能着火的无烟煤,而是用的当地挖出来的一种含硫煤,这种煤炭烧起来之后,味道并不大,但是生火的时候,真的能呛死人。还有就是,这种煤炭刚开始太难烧燃了。正常情况,一般的人家生一炉煤炭火,都得花费个把多小时,有时候还未必能成功。这边的煤炭不容易着火,用这种煤做的煤球生火难度自然也不会小。
就算煤球可以等煤炭火烧起来,再放着去慢慢烧,可要把十几炉火升起来,估计少说也得三四个小时的功夫。
而负责管火的人,必须得保证第一个客人进门,就得有火烤,厨子进门,要有火直接开工,筛茶的人来,得有开水准备着,一直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火还不能熄。
帮人家干这一行活,真的可以用网上很热门的那一段话来形容,就是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猫晚。
正常情况,别的帮忙的,都可以在进客的当天早上过去,而黄顺安最多半夜一两点就得过去先开工,而到了晚上,客人要留着玩牌,基本上至少一两桌通宵的,黄顺安这个负责管火的,也就别想睡觉。
在领完执事单以后,负责分派事物的知客先生拍了拍黄顺安的肩膀,淡淡开口,“老幺,答应管这一行的,都是真正的实诚人!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这边哪里有事,都是他负责这一行。他管了三四十年的火,没让人指点过半句,你这个做儿子的,可得用心一些,别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