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霄武,当年便叫凌御定下来执掌刑殿,便是在昆仑也是天之骄子,惊才绝艳。”
裴忱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从江南岸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江南岸在愤怒,这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裴忱已经很久不曾从江南岸身上看到过愤怒这种情绪,即便是当年他应邀而来杀洛尘寰的时候,看上去也像不过是单为杀人而来,杀人于他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不是为泄愤而来的。
因为他的愤怒已经全留在了昆仑山上。
裴忱似有些明悟。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便没有再拦江南岸。
但江南岸没有急着动手,他只是站在离霄武不远的地方。不过裴忱毫不怀疑,只要他同霄武之间的对峙告一段落,江南岸立刻便会冲上前去要霄武的性命。
如今江南岸不动手,只是在等着裴忱把话问明白。
江南岸和他都不是笨蛋,他们都明白一件事,如今来到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刑殿弟子,霄武便是再天才也一样没有任何能力同裴忱相抗,他不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昆仑却一定知道裴忱现下的实力。
今天他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是昆仑的弃子。昆仑要用他的死昭告天下人,裴忱是个丧心病狂的魔头,对昔日同门能痛下杀手,当然也不足取信旁人。
裴忱打量着霄武,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让霄武有些不安,或者气势汹汹的江南岸更让他觉得不安。
“死到临头,你还在笑什么?
裴忱轻蔑地一笑。
“你比你师父强些,好歹是个炼神境,这就是你的底气么?”
他踢了踢地下横着的那半截长剑,讥诮之意溢于言表。
霄武却将手中剑扔下了云端,那半截剑插在裴忱面前微微晃动,挑衅的意思却也很明显。
裴忱微微一挑眉,他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奇怪,霄武本该在到这里的时候便意识到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现下他的姿态却依旧高傲。
“即便你不这样做,我也会因为昆仑二字让你死得有尊严些。”裴忱立在原地动也没有动。
他并没因这挑衅而发怒。
众人身旁忽然起了一阵风,就在这阵风里,那把长剑变成了一堆尘土,并被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他什么都没有做,便把一把显见不是凡品的宝剑变为了尘埃。
裴忱感觉得到众人那有些惊惧的眼神,但并不以为意。他只看着霄武,等霄武拿出真正让他那样有底气的东西来。
霄武冷笑了一声。
“师弟,你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东西能治得了你?你真以为从昆仑盗得那一卷功法,便能横行天下?”
裴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我从不记得你在家师门下,师弟二字便无从提起。”他冷冷道,忽然便不想再问下去了。
霄武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极为险恶的用心,对敌人当然是该这样的,可昆仑是天下正派之首也要用这样的手段,只叫裴忱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恶心,他总在想,那皑皑昆仑雪山究竟是个多么藏污纳垢的地方,至于里面竟催生出这许多道貌岸然的家伙来。
裴忱示意江南岸动手,江南岸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他面上神情不变,不曾叫霄武察觉出端倪来,但下方人群之中却传来一阵骚动。
“我怎么动不了了?”“是毒!是什么毒!”“独孤月......今日独孤月没有出现!”
霄武的声音便像是在裴忱耳边响起来的。
“你知道为何昆仑是天下名门正派之首,而刑殿又是昆仑中最超然的存在么?因为昆仑当真是能屠魔的,魔能屠,人自然也杀得。”
霄武的神情看上去又得意又有些悲哀。
裴忱想,那种毒应当是敌我不分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今日才见识到。他倒是不曾觉得动弹不得,但也察觉到了身上的真力在被疯狂的蚕食,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毒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实力不够的人吸聚在当地动弹不得,剩下的人也免不得真力受损。
炼虚之下,皆因此毒动弹不得。
裴忱已经明白了。
霄武的底气来自于此,他一定是想,自己无论怎样强,都不会跨过那道在当世几乎被看成人神界限的存在。
传出去的便是他裴忱在大典上对来宾痛下杀手,反正今日肯来的都是给裴忱的面子,给裴忱的面子便是要与昆仑为敌,杀这些与昆仑为敌的人,在刑殿眼中从来不算什么。
霄武哈哈大笑起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裴忱竟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入昆仑虽不长久,师兄却曾经与整个刑殿为敌。”裴忱冷冷道。“而幽冥之中,有天下第一神医。”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鬼医。”独孤月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了起来。“我本以为这人不会这样蠢,但研制解药是我喜欢的事情,这天下不该有我解不了的毒。”
所有人都闻到了一阵极为馥郁的香气。
像是春日里百花盛放,现下的确是春日,可山谷寒冷,花儿还未尽开。
那种香气太过浓烈,最初闻见的时候还算是享受,紧跟着就几乎成了一种折磨。
江南岸第一个呛咳起来,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发觉自己能动了,旋即他便知道,霄武也一样能动了。
他冲了上去,一把扼住了霄武的咽喉。
“你是不是忘了。”江南岸神色森然。“你刑殿追杀了我多少年,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见过了,也包括这一味‘归魂’!你那两个好师弟和你是一样的想法,觉得这千山中的人个个死不足惜,所以他们也想用归魂,可还是没能让我死!”
他和裴忱早就想到过谁会来阻挠这一场大典。
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昆仑,昆仑这样深恨于他,想来下手也必定势若雷霆。
所以江南岸把他知道的所有昆仑手段都告诉了裴忱。
裴忱未必会怕,可是来客境界却都未到炼虚,一定会怕。
其中便有这一味归魂。
无色无味,初时叫人麻痹不能动,末了渐渐真力尽失变为废人。
这毒最大的问题便是解药早已遗失又传播得极快,用毒的人一定会中毒,中毒的人一定会成为凡人,所以没有多少人愿意用这种毒,即便是在刑殿之中。当年江南岸几次折损了刑殿的面子,这才叫刑殿大怒,要用这种毒来对付江南岸。
可是江南岸的运气很好,那两个刑殿弟子不想变为凡人,所以没有用那种毒,在他们来的及反悔打开毒瓶之前,他们便已经成为了江南岸的剑下亡魂。
江南岸能长久以来在刑殿的追捕中全身而退,是因为他还有一样本领。这本领是他初入千山的时候学到的,交这本领给他人当日便已经垂老,而今更是早已驾鹤西去,也许普天之下只有他还会这本是。
昆仑的术法通晓的是活人心,尚有法子规避。
江南岸这一手通灵之术是叫死人开口。
于是那一瓶子归魂便一直留在了他手里,当日他交给了独孤月。
其实独孤月本事再大,本也应该抵不过昆仑多少年的研习。昆仑都不曾把解药研究出来,他也该没这个能力。
但是独孤月得了征天的指点。
归魂本就是神魔遗留下来的东西,才能够把神魔一并屠戮。
征天的记忆里便有这样的毒药。
他帮独孤月把解药做了出来,等的便是今天。
霄武本恢复的应当不比江南岸慢,他们当日便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是这样。只可惜他对归魂太自信了一些,甚至没能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动弹,便被扼住了喉咙。
独孤月立在半空中,眼神清凌凌四下一扫,先前那些说这毒是独孤月放出来的人,便都很羞愧地低下头去。
“不要胡乱攀诬。”独孤月冷冷淡淡道。“若是我要对各位动手,一定不是用这样的法子,当庭广众之下把所有人都毒死,毒药便成了一种很廉价的东西。”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裴忱也没喊他。
“这个人活着还有用。”裴忱看着江南岸微微用力的手,只怕他下一刻便把霄武掐死在当场。“刀无当,把他关起来。”他顿了顿,又冷笑一声:“若是怕跑了,那留口气就行。”
裴忱还不知道幽冥之中那些隐秘的监牢,刀无当自然知道裴忱何以吩咐他做此事,当下便把霄武从江南岸手中扯了过来。
刀无当对霄武不怎么客气,身侧的刀随心意飞起半空中挽了几个刀花,便轻轻巧巧废了霄武浑身的经脉。
霄武身上是黑衣,看不出染血。
这本是刑殿的规矩,没人能看见刑殿的人受伤,而不会受伤的人,才更像是木石所铸的非人,才更让人觉得恐惧。
但那衣服吸饱了血,血便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江南岸面无表情地看着,道:“早知如此,该我动手。”
刀无当却嘿嘿一笑道:“我只怕大人动手时一时气愤,真把人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