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一时间沉默下去。
他能想象得到眼前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能看见方寸之间的日升月落,自己又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日复一日都是同样的生活。
那种寂寞的确能叫人发疯。
“也许这就是凌率为什么这么快就又送了人进来。”凌青忽然冷笑起来。“他一定以为我已经疯了,没想到我还好好活着。”
裴忱忽而问道:“若是你能活着出去的话,想做点什么?”
凌青挑眉看着裴忱,似乎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可裴忱没有收回这问话的意思,看着她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坚定。
最后凌青回答了裴忱。
“杀了凌率。”
那个杀字短促而决然,也不知是在她心头盘桓了多久。
裴忱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问道:“这洞室究竟有多大?我只怕会唐突青师叔。”
“里面倒是洞套着洞,你随便找个地方便是了,见着我的东西那便是我的地方。”凌青不以为意道。她眼中似乎并没有男女大防,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一个模样。
裴忱进来时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想来凌青到此时也是一样,只是他还是能看出什么地方是凌青所住着的,因为那里竟然有一束花。
山后的石壁上不能生长什么东西,裴忱想起自己进来前脚下似乎还算有些翠色,里面零星是有些野花的,想来是凌青把这些花采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给保住了原本的模样,而后珍而重之放在里头。
裴忱便转而往另一个方向去,寻见一个空荡荡的石洞,他如今已经适应了这里头的黑暗,能看见洞壁上隐约泛着一点翠色,虽然只是石头冰冷的颜色,却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征天,你觉得这儿怎么样?”裴忱问道。
征天正在他身边不耐烦地上下打量着,闻言哼了一声。
“我看都是一样的。”
裴忱便拿罗生剑寻了个结实些的地方,为自己平平削出一块石台来。
忽然有个发光的东西被扔在了他的膝盖上。
裴忱抬眼一看,果然是凌青站在不远处,被扔进来的是一颗夜明珠。
“青师叔当初竟会带这样的东西进来。”裴忱讶异道。
“我从前便爱探险。”凌青道。“不过一共也就两颗珠子,这一个不久前才没了主,你只要不怕便是。”
裴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会怕,当下把珠子转手嵌在石壁上,洞室内顿时亮了些许,只怕供常人起居都不是问题,不过常人到了这里要不了多久便会发疯。
“多谢师叔。”裴忱倒是真的很感激,他手里还有凌云给他的两本书,虽说可以一日日捧了去外头看,可那两处方寸之间的日光总叫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遭了人施舍一般。
凌青没再说什么,她虽然看上去很想同人交流,可也因为素日不怎么说话而不习惯说更多的话,再说裴忱进来便走不脱,两人总有很多时间能说话,早晚说无可说。
她一走,征天便道:“我能看见囚魂阵里头的情形。”
“魔主的情况如何?”裴忱当即问道。
“现下这封印看上去倒是很牢固,就怕外人来打它的主意。”征天嗤笑道。“昆仑山的人都太靠不住,跟你前一个宗门差不了多少。”
外人打昆仑囚魂阵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一个都没抓住。心月狐也好鹤川凉也好,都逃得不知所踪,而那阴魂不散的付长安也是在一旁虎视眈眈。
“也就是我没有几天安生日子了。”裴忱苦笑道。
“怎么,被人关起来,你倒是觉得很舒心?”征天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偏偏这许多年一直在麻烦里头。”裴忱叹了口气。“左右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支撑我报仇,何不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更进一步?”
虽说更进一步这话,他说起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
炼虚之境,这天下多少人想达到而不能达到,虽然现下天地大变说不得比先前容易了许多,可他见过的炼虚之境也都是多少年积累起来的,他在这人世间不过二十余年,重新开始修炼更不过几年的工夫,凭什么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够踏足炼虚?
征天倒是没有笑他是在说大话的意思。
“你的时间其实不多了。”他淡淡道。“虽说对魔主而言十年二十年都是弹指一挥的事情,可你也知道如今已经有多少处的大阵险些被打破了去,我不知道重新封补得有没有之前牢靠,甚至还有种预感,现下做的不过是缓兵之计,要是他们真有能力把所有大阵都破坏一遍,这日子也就不远了。”
裴忱心中默默盘算一遍,发现已知的阵法之中竟只有昆仑与灵月阁两处还算安稳,可也不知灵月阁的血祭究竟是不是为了稳固大阵,若真是的话那血祭接连被搅扰了三次,又不知阵法是否安稳了。
征天瞧着他脸上忧色,不由得一笑。
“那都是天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只需好好修炼便是了。”
他说天意的时候语气几分讥诮,裴忱听了其实也有些不屑。
从前裴氏最敬重天意。
可现下裴忱却发现所谓的天意并不是纯粹的天意,其中还夹杂了神皇的意志,就他眼下所闻所见,这神皇可不是什么十分磊落的人物。
不过他发觉自己对天意抱有如此心思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毕竟是他敬仰了这么多年的东西。
征天知道他心中五味杂陈,也难得体贴了一把,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你若是想到炼虚之境,应当好好看看你师父给你那两本书。你现下对敌的手段太少,甚至于可以说是没有,一味靠着自己的境界去碾压,对上魔主当然是自寻死路。”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上一个对裴忱说这话的其实是路通天。
路通天指责他的招式还和从前一样,听起来像是因为斗不过而找出来的借口,其实裴忱也知道对于路通天那样的人来说,输赢并没什么所谓,他只是想在战斗中找到些东西,很遗憾的是境界有所提高而招式一如从前的裴忱没能让他找到他想找的,他才会说那样一番话。
裴忱借着夜明珠的光翻开了那两卷书。
他不常见到凌云的笔迹,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其中的那个道字同悬挂在殿上的是一样的,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凌云的手笔。
书上记载的都是昆仑弟子常用招数,墨迹却都很新。
裴忱忽然便意识到这书是什么时候写就的了。
通常来讲,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必写下来,口耳相传便足够叫裴忱领会其中奥秘,毕竟裴忱从来都是个聪明人。
但凌云知道他没有机会这样教导裴忱。
因为裴忱在外头闯出了泼天的大祸,且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了。
故而凌云着手写了这样的书出来,也不知是花了多长的时间和精力,再想到一开始凌云便叫人日日蹲守在山外等着他回来,又那样快便在裴忱回来的时候出现在了山门外......只怕凌云一开始的打算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这个徒弟给放出去。
还是带着一身昆仑的本事放出去。
裴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值得么?他在凌云那里本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徒弟,若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不过是特别的能惹事罢了。
这书却实实在在对裴忱重要得很。
一直以来,裴忱所学都十分驳杂,先是裴氏家传的那些功法,然而实在不够齐全,因为当年裴氏灭门的时候他还太小,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学,譬如那令裴氏最能叫旁人忌惮的大预言术。
再后来徐秋生也没来得及传授他太多东西,算来算去学得最有用的便是强行提升自己境界的裂云之术,眼下看来却依旧是要算在用境界压人的范畴里。
临江别倒是结结实实教导过他一阵子,只是教导的方式同大多修者都不同,传授的东西也谈不上是修者专有的,那神秘的残卷并不能用来对敌,虽对裴忱有大用,用处却不是在一时。
现下他终于能学些系统的东西了,若是还在外头必然是由凌云亲自来教导,现下只能自己按图索骥。裴忱倒是不觉得后悔,他一步步走过来倒也不能说是顺天应时只能说是随心而动,正是这随心而动叫他想后悔也不能够。
因为这条路正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裴忱捧着书一时间有些呆滞,他渐渐又转了思绪,想起一件更为荒诞无稽的事情。
他想,自己最后还是需要那方寸的天光,只是五步宽不知道够不够腾挪辗转,最好还是在这层层叠叠的石洞里找一个足够宽敞的地方,上头还得足够高,否则一半的精力都得在护着自己脑袋上头,也不知自己的脑袋和石头哪个更结实。
想着想着,他竟然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