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四下俱寂,渐渐才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裴忱做的并不是一件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有道心与无道心本是一道天堑,在那之前,六窍与九窍的差距可以说十分大,也可以在一瞬间被消弭而去。只是以六窍胜九窍,还是一个新近入门的弟子对上碧霄长老从筑基之时就提携教导的首徒,便不免叫人有些吃惊了。
碧霄玄霄两个,都是继任长老之位不久的,先前也因着各式各样的缘故不曾收徒,是以两人门下总不免要被拿来比较一番,方小七的天魔族人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人人只道她是年少英才,于是秦双心下便总憋着一股子气,本以为玄霄这第二个弟子,来历便有些不明不白,又是不等入门多长时间就失了师父的,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结果是两战两败,头一次他自认为是吃亏在裴忱的幻术之上,这一次却可算上是在正面交锋之中败下阵来。不知碧霄知道了今日之战,要发多大的脾气。
秦双一念及此,面色不由得有些灰败。
裴忱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得上是赢得侥幸。他在与秦双一战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毕竟一直以来他遇见的事情都远超了一个炼谷开窍之人所能想象的程度,便自然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只今次一战,竟觉赢得还算轻松。
“师弟的进益倒是很快,只不知这之后,是该算作哪位长老的门下?”秦双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裴忱一挑眉,想来秦双是想说些诛心之言的,然而这话对他而言,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师尊天不假年,蒙紫霄长老念及同门情谊,代师尊赐教于我。”裴忱注视着秦双,眼神极为诚恳。“况且宗门上下同气连枝,这试剑台上不也常有各位长老前来?一宗一派之中还要说些什么门户之见,实在无稽。”
秦双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忽而一阵眩晕。他又惊又怒,以为自己是叫裴忱暗劲所伤,然而下一瞬忽而地动山摇,试剑台上一众弟子纷纷站立不稳,有那实力强横些的只是踉跄几步,然而来试剑台的弟子其实少有实力强横之辈,秦双若不是知道裴忱今日要来,也是不会履足的。
是以最终能够站稳的人并不多,连开了两三窍的弟子都不能幸免,纷纷跌倒在地上。
裴忱几乎被这一晃晃下台去,他站稳之后,便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按着云星宇所说,此地看似重要,却并非如此,如果有人要动手,这里是首当其冲。然也正是因此,试剑台下是层层加护,防守也是非同一般,若是有什么人能在此处动手,那就说明游云宗现下的处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危险。
内奸一定在,且一定是已经深入了游云宗之中,实力还异常的强横。
裴忱以罗生剑稳住自身,此时试剑台上一片混乱,人人都在惊惧四顾。试剑台自游云宗开宗立派以来便从不曾出事,这里在众弟子眼中的地位,甚至绝不低于宗门祠堂。
在鼎沸的人生中,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裴忱身边,裴忱在那一瞬间有所感,转头看去,只见云星宇出现在他身边,脸色微微苍白,眼中却闪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跟我来!”
云星宇一把握住了裴忱的手腕。
裴忱从不知道云星宇的境界有多高,他只知道这少年身上带着太多的谜团,然而此刻他被云星宇攥着腕子,竟是分毫不能动弹,只能跟着云星宇一路疾驰。
云星宇是早就把路线烂熟于心了一般,裴忱只觉得脚下的路曲折而离奇,全然不像是一条开辟出来供人行走的路来,显然打从开始,这地方就没打算让人来过。
裴忱隐约察觉到他们是在一路向下而去,却不是行至半山腰,而是向着山腹而去。
“游云山里究竟还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裴忱只觉得自己头上微微沁出汗来,这不是因为长途奔袭而感到疲累,是因为周遭的空气愈前行温度愈高,叫人渐渐至于有些支持不住。
“主峰底下是火山。”云星宇淡然答道。“怎么,你先前没有看出来吗?”
裴忱脚下几乎一个踉跄。
他当然是看不出来的,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魔主的残魂。至于岩浆,则全然不在他的感知之内。
现下裴忱是很真切地怀疑起云暖阳的用心来了,她是游云宗开宗立派之人,然而历代宗主自她之后却都不是云氏的人,若非云星宇此时正在他身边,他简直能想象出一个曲折的话本子来了。
云星宇终于停住了脚步,在裴忱觉着自己要被烤熟了之前,但看云星宇的脸色,还是那般淡然,裴忱觉得就算此时把这人扔进岩浆里,恐怕他也还是这幅表情。
此刻他们正在一片岩浆面前。
那是能把岩石都融化的温度,威力更甚于天火,裴忱看着它便觉着有些悚然,这岩浆不知有多深,以他如今的实力若是稍有不慎落入其中,恐怕会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阵法在岩浆之下?”
“若非如此,我们还不能如此轻易地抓住来人的尾巴。”云星宇默念一句什么,而后在裴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手伸入了岩浆湖之中。
云星宇的手上腾起了淡淡的白光,那白光仿佛有生命一般,与暗红的岩浆一同在他手上缓缓流淌着。裴忱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星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怕下一秒云星宇就会灰飞烟灭。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云星宇面前那一片岩浆缓缓分开,露出下面的大阵来。
大阵果然是被人动过了。
裴忱上一次看见这大阵的时候,里头还有湛湛的光华,然而此刻阵眼处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没有,可以看见下头蠢蠢欲动的魔气来。
“他果然留下了些痕迹。”云星宇看着那大阵,却不像是如何忧虑的样子。他向着大阵一招手,阵眼中飞出一缕灰烬来。
“这是什么东西被烧了之后留下的?”裴忱便知道这大阵或许原本就是设计来做此事的,暗自称奇起来。
“将这东西复原是绝无可能的,那是合道的强者也未必能做的逆天之事。”云星宇摇头道。“要复原它,便如你要太阳西升而东落。”
裴忱脱口而出道:“我知若从荧惑之上观日,便是西升而东落。”
云星宇似笑非笑看他,裴忱猛然觉悟此刻不是辩论此事的时候,苦笑摇头。“只是家族典籍有所记载。”
“无妨,裴氏的天官术果然神奇,连荧惑之上风貌如何都能窥得一二。”云星宇话里话外,似乎也十分好奇的样子,不过天官术在裴氏向来也是要再三筛选过了,才肯传授,所以裴忱现下虽听出云星宇的渴求来,也只能含笑不语。
云星宇自己就是宗门大派出身,自然知道里头的关节,也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微笑道:“只是想让你看看,有没有法子叫这残烬有些指向性。”
“经了地火焚烧,我不敢肯定。”裴忱将这一缕灰尘捧在手里,手触及了颈间锦囊,才想起里面的铜钱是已经在百越就被毁了,失了这样的法器,以他此时境界,只怕更难有所发现。
不过裴忱没有拒绝,云星宇已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总得试过才好拒绝。遂闭目沉神,依旧用小六壬,他本做好了被干扰的准备,然而居然还真算出来了结果。
裴忱睁眼,惊疑不定道:“是有些线索的,然而只得一个东方,太过宽泛,想来还是我道行太浅。”
“东方么?”不知怎地,云星宇将东方两个字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嘴角露了一抹微笑出来。“这便已经足够了。”
裴忱一怔,旋即有了些猜想,悄声问道:“如此说来,云兄是心中早有丘壑?”
“丘壑谈不上,但日日与阵法打交道,究竟是谁念念不忘想要做些什么,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云星宇颇为自得地一笑。“此事我会与宗主商议,今次多亏了你,回去之后只说我拉你避险,不要同旁人提起此事。”
“这是自然。”裴忱一口应下,此地酷热,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二人正要离开之时,却见云星宇面色大变,叫一声不好。
裴忱只听身后有咔咔两声清脆的响动,再回头一看,岩浆之下的光芒已然黯淡下去,于是洞室内便只剩下了岩浆本身的暗红光芒。
云星宇的声音终于失了淡然。
“阵眼要被毁了!”
“不是说这阵眼被毁并没什么关系?”裴忱急问。
“可我们尚在此处!”云星宇面色惨淡如金纸一般。“此地的岩浆若失了束缚,便要填满这一处洞室,在试剑台上自然无妨,可眼下——”
裴忱明白过来,也跟着勃然变色。
二人发足狂奔,然而还未到洞口,便听身后又是一声巨响,只觉周围的温度蓦然比先前更高,不必看也知道,是岩浆正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