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只觉得那一阵热浪已经冲到了脑后,他几乎能想象到身后的景象,但他不敢回头,知道回头是必死无疑,不回头时尚有一线生机。
然而云星宇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一回头,将手中的长剑直入地下,那把剑显然也不是凡品,岩石在它面前脆弱的就如豆腐一样。裴忱被他的动作一惊,脚下一缓,他面前霍然升起一道无形无质的光幕来,看样子像是云星宇的真气所化。
然而此时这样的挣扎不过是延缓死亡的到来,裴忱却也没有趁着这机会跑出去,他只觉得云星宇不是个能舍己为人的样子,正此一念转过时,便听云星宇狼狈道:“帮我一把!”
裴忱不明所以,云星宇目光在他的剑上十分迅捷地一转,这时候已不容裴忱问个究竟,甚至连犹豫一瞬的机会也无。他咬一咬牙,将罗生剑也抽出来插入地面。
光幕之上一霎间闪出了血色,云星宇略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裴忱也不解释,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前的光幕会成如此情状,或许是剑的缘故,或许就是他自己的缘故。
“有什么用?”岩浆奔涌受阻,倾泻在光幕之上,裴忱只觉得手上传来千钧之重,他面上的青筋条条绽起,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大声喝道。
“那人还没有走!”云星宇也是大吼着回道。“我们来得太快,他来不及走,所以还在原地!”
裴忱悚然。“怎么可能!地火一出,先是将他化为乌有!”
“此地不是天然的地火,是初代绛霄长老用来炼丹的!”云星宇怒声道。“他敢这么做,一定是知道这机密!”
裴忱霍然转头,怒道:“你骗我?告诉我此处是火山?”
“你我不过几个照面,我怎敢事事详告于你。”云星宇却并无愧疚之意。他只是盯着光幕后那一片火红,冷冷道:“我知道那是谁了,今日纵使我们死在这里,此子也必要现身于人前!什么鬼蜮伎俩,也敢拿到游云山上来显!”
裴忱苦笑。“你就不怕他杀人灭口?”
“被人所杀,和被人操纵此处地火所杀,又有什么分别?”云星宇脸上一丝惧色也无。“我正怕他不敢来杀我!”
“你真这么想?”裴忱此刻倒是冷静了下来,云星宇平日里并不显得如此狂悖,他就算当着游逍遥的面儿有诸多不敬,分寸其实也拿捏得很好。
云星宇却不答他,眸中闪过一丝精芒,自然被裴忱捕捉到了。
于是裴忱也笑。
“好,我蒙受宗门大恩无以为报,若真因此葬身,倒也不算饮恨而终!”
他的笑声竟然一刹那盖过了岩浆的轰鸣之声。
裴忱知道,这是在冒险,然而云星宇敢拿自己的命来冒险,他做个陪客却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底牌还没有露,若真有人落入彀中,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小子,这地火虽不是真正的地火,却也不是你这微末真气能长久应付的。”征天忽然道。
“你要出手?”
“你们若是有布局,我这一出手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征天摇头。“倒是你,对付真正的地火是螳臂当车,眼下却不难。”
裴忱一怔,就算眼前这片岩浆是由人储存在此地的,看着威势,他却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
“你往你丹田处寻。”征天叹道。“那时候我还被缚在剑中未窥全貌,然而也略察觉了一二。”
裴忱闭目沉神,眼下时间紧迫,还要细细凝视内腑,征天这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他的丹田其实已经被他审视过无数次,当初征天帮他重铸内腑的时候,他心底是千千万万个难以置信,午夜梦回总要看上一眼,生怕这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而今他自知道这不是大梦一场,然而因时时锤炼,也总要防着内腑动摇,要不断审视。
这一次他以为自己能看见的,也不过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然而四面高温如在火炉之中,他忽然看见丹田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颗冰晶来。
冰晶泛着幽蓝的光芒,然而那不像是毒药所能有的色泽。
只是看着便冷,是种很纯粹的冷,像是北凝渊里沉浮千载不曾化过的冰川。
“这是饮冰族的手段?”裴忱自然便想到了明珠泪。“她留下这个,是为追索?”
“不是饮冰族,也不是为了抓你。”征天回道。“只是她不愿意叫你记得,那你便不记得就是了。现在你冲到岩浆中去,自可引动。”
“我觉着,你是在劝我去死。”裴忱虽是这么说,脚下却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手拔起了罗生剑,在云星宇的惊呼之中一头扎入了岩浆。
预料之中的焚身之痛并没有出现,他反而觉得冷。
那是砭骨之冷。
裴忱只看见一道冷光利刃一般剖开了四周的暗红色,而后那暗红的光芒居然就真的渐渐暗淡下去,化为了岩石该有的模样。
云星宇在他后头惊诧万分道:“你这是什么法宝?”
“我不知道。”裴忱茫然摇头,他全然不记得这东西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何以有如此大的威力。
“这是冥典上的东西。”忽然有个声音十分平静地回答了他们。“冥典鬼道的阴气,凝结得纯粹了,在丹田中便是一颗星辰。”
裴忱霍然抬头,冥典记着些什么东西,外人从不得而知,就算是裴氏曾经费尽心机地去收集与冥典相关的记载,最后也不过是探知了些皮毛,万万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什么人?”裴忱厉喝道,罗生剑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啸鸣之声,直直冲着洞室尽头而去,然而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剑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斜斜插在裴忱面前震颤不止。
裴忱重新把剑握在手中,如临大敌。
他知道来人之强,远非他可以对抗。
“你们不是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吗?”那个声音显然不是本声,是刻意逼出来的沙哑低沉,叫人听着悚然。
云星宇在后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怎么,以为我是在激将吗?云家的人,不会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随即也是铿然一声。
云星宇把剑自脚下拔起,也一步步走上来,至于与裴忱并肩。
“当然,我也想不到会是你,练霄长老。”
黑暗深处蓦然传出一阵笑来,此时这声音已经不复先前伪饰出来的刺耳难听,而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声音,裴忱不由愕然望向云星宇,知道游云宗门风不如旁的宗门森严,然而如何会有这样的人亦列长老之席?
云星宇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是碧霄长老一力举荐的,她也的确有些独到之处。”
练霄身上穿的也是一袭白衣,然而在四面犹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之中,那白衣上又显出浅淡的流光来,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原来长老也怕此处的地火。”云星宇冷笑。“还特意把火鼠裘穿在了身上。”
“水火无情,若是伤了肌肤,岂不可惜。”练霄笑道。
裴忱看不惯这烟视媚行的作态,只在一旁冷冷讥嘲。“练色娱目,流声悦耳,果真不辜负这名字。”
练霄之练字,于此地本指白色,然而叫裴忱引申出另一重意思来,却是十足讥讽。只练霄听了也不恼怒,掩口而笑道:“不想这新进入门的弟子还很有才学,那么你也可以唤我蔷薇。”
“这名字便太流俗,不像是仙家气度。”裴忱手心里正缓缓沁出汗来,练霄之强,远非他此刻所能对抗,然而云星宇既然与游渡远像是谋划好了一切,见他们迟迟不出,想来也会寻来。
“既然怕伤了肌肤,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地火之威,可不是常人能够抵挡,即便你半步炼神,也不是全无风险。”云星宇存着的显然也是同一个想法,当下开口问道。
练霄眸光轻轻一转。“自然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样罗唣,可是想等宗主来救?然而宗主今日来不了,你们,也出不去。”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她的声音蓦然转冷。裴忱与云星宇对视一眼,眸光都带三分惊骇。
“那么,你是在为人办事。”裴忱道。“是谁?是宗门中的人?”
“要知道,死人或许也是会说话的。”练霄敛了笑意,只这样答道。她手中是一竿长烟,这样的东西叫她拿着不显出分毫的怪异来,平日里或许有风情,而此刻却是无限的杀机。
练霄冲着他们吹出了一口烟气。
那烟气丝丝缕缕在洞室中弥漫开来,渐渐遮蔽了一切。起先他还能听见云星宇的示警,他声音急促,显然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然而烟雾弥漫得更快,于是云星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起初还能勉强分辨,到关键处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心,练霄精擅于幻术,这是要让我们——”
云星宇的声音戛然而止,四下里是一片死一样的静寂,不见踪影的不光是练霄,还有云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