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通天也死死地盯着顾忘川。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显然一方面是想扑上去再给顾忘川补上一刀,另一方面又叫顾忘川所说的话震动。一两句漂亮话当然不算什么,但顾忘川的神情却没来由叫人觉得震动。
路通天想,他是不该相信这个人的。
这人出身九幽,魔道宵小一贯最会做戏,当初方小七跟他也像是不死不休的对垒架势,眼下却又叫他哄得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顾忘川脸色苍白,他立在当地,旁人看不出端倪,他自己却知道身后是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他算中了路通天这一刀算一报还一报然而不能要他的命去,却没想到这刀意引动了被征天聚集在他后背上的蛊毒,此刻他觉得背后犹如火焚一般,若有人能看见他的后背便知道,那是蛊毒正在其中活物一般左冲右突,却又一一叫封印挡了回去。
顾忘川心知时间是不大多了,正此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不动声色强自又咽了下去,只一口逆血毕竟来得又快又急,还是有一缕鲜血溢出唇边,他侧头不叫路通天瞧见,暗自抬手抹了。
裴忱看出顾忘川神色有些不对时便已经有些留心,此刻是一眼看见了他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由得有些惊骇,心知定然是征天设下的封印叫这一刀劈出了些什么问题,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迁延下去了。
他一咬牙,对路通天道:“小师叔——”
然而路通天目光冰寒,硬生生把他后头的话又给堵了回去,裴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紫霄长老也是我授业恩师,若非真有苦衷,我也定不会放过此事,但眼下这山我们是非上不可,你要来拦,只好再与我交手。”
路通天低笑一声,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自取其辱,倒是只有一条,你毕竟是从游云山上走出去的人,可千万得记好了。”
这一句话里说不尽的讽刺,裴忱听了默默然无语,半晌才道:“我知这么做像极了背信弃义,可时至今日也别无他法,各种缘由今日不能同你说明,可来日我定会说个分明的。”
路通天只是冷笑,他从来不做无谓之事,故而如今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前去拦裴忱,但一双眼睛是始终还盯在裴忱的身上,竟是异常愤恨,至于要将人食肉寝皮一般。裴忱对他这样的眼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终究觉得几分心酸,昔日与路通天为友时又哪里想得到今日,本以为当初为方小七与他对峙便已经是二人之间最叫人为难的一幕,却不想后头还有更甚的。
裴忱自知,或许这一幕他还会遇上许多回。
眼下他却什么都不能露出来,只扭头道:“拖不得了,我们先上山去。”
方小七瞧了路通天一眼,道:“我怕小师叔终究会坏事,还是得做些准备。”
裴忱刚要脱口问他是什么准备,却见方小七干脆利落地抬手便是个手刀,把路通天直接击昏了过去。她的手动得实在是太干脆了些,至于裴忱跟顾忘川一时间都愣在当场,半晌才对视一眼,脸上俱露出些苦笑来。
“看什么看?都想让他在此地死了才是最好?”方小七见他们两个人都一径注目于她,不由得横眉立目道。
裴忱闻言微微一怔,竟没想到方小七也早就看出顾忘川不对劲的地方来,只是一直没说罢了。方小七看裴忱那颇为愣怔的眼神,倒是颇感好笑道:“怎么,你只当我是傻子不成?”
“这自然不敢。”裴忱苦笑了一声,他们都知道事态紧急,便也不再耽搁时间,趁着还没旁人来此,忙跟着裴忱上山去了。
其实三人之中在游云山上呆得最久的人其实是方小七,可惜方小七半数的时间都是在闭关之中,且她其实也从没进到过山腹之中。裴忱后来想着,那山腹之中其实应当是游云山的一桩机密,若非云星宇的局要带上自己才能施行,他也不会有机会看见。
当初的一池地火看似是已经被尽数凝冻,其实裴忱心里知道当时那寒气虽然厉害,却也未必就能将那山腹之中所有的地火都全数封冻,那位绛霄长老其实很是个人物,他储存的地火不知有多少,不是裴忱当初靠着一点寒气就能全化为顽石的。
裴忱先是带着两个人去了自己亲眼见过那一处,那地方依旧是一地顽石,看来先前裴忱对此地所造成的损害倒也不小,不过裴忱在游云山上时所读的那些典籍倒是说自从初代绛霄长老之后,这地火便再不能用于炼丹,因为旁人没有那位绛霄长老那般的本事。
看着那一室的石头,方小七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来此地做什么?”
“我并未能将所有的地火都化为顽石。”裴忱淡淡道。“当是走得太急,直到后来读过典籍,才知道那位初代的绛霄长老真是个人物,把这游云山的山腹里一层层设下了许多机关,还都避开了封印之所在,这游云山的大阵能固若金汤许多年,与他其实也有些关系。”
几人往山腹之内又走了几步,果然察觉出是渐渐热了起来。
方小七面上显出喜色,拉着顾忘川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前去,裴忱跟在后面,然而踏入一步便忽然有所警觉。
“退后!”裴忱厉声喝道。
方小七不明所以,然而听见裴忱这声音便知道事态有些不妙,拉着顾忘川迅疾后退几步。
石洞内最深处是一片暗红的光芒。
方小七后退几步,却并没觉出什么异样之处,然而不过一瞬,她的神情便也跟着大变。
从石洞内走出来的人是方小七跟裴忱都很熟悉的一个人,或许方小七还会更熟悉些,毕竟出关之后也还在他手下做了一阵子的长老。
这么些年过去,云星宇还是有些变化的。裴第一眼看见他的时他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眉眼间颇有几分稚气。但如今看来,他已经是一个长得很是英武的青年人,只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总显出几分阴鸷的气息。
方小七看着云星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会在此地?”
“游云宗在我治下。”云星宇神情安然,他冲着方小七微微一笑,语气甚至有种旧友久别重逢一般的欣喜。“小七,离山这么长时间,不知你是否有几分想念?”
方小七冷哼一声,道:“想念是当然有些想念的,可惜我想的是从前那个游云山,不是现如今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云星宇闻言,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几分。他一贯觉得自己治下的游云宗欣欣向荣,且是一门心思地要同游家人争个高下,故而上台之后,倒是自以为推出了许多革故鼎新的政策,不过旁人看来是不是那么一回事便不知道了。
“是么?我本以为你该学着聪明一点了。”云星宇冷冷道。“你当初下山的时候,我派路通天去追你,便是想叫你知道如何悔改,却不想你一点都不曾体会我的苦心。”
裴忱忽而道:“我知道他如何来的了。”
云星宇一眼看向裴忱,饶有兴趣地一挑眉道:“你一个弃徒,今日竟还敢来登游云山的门,就不怕进得来出不来么?况且你带着的,还是......”他看了一眼顾忘川,笑意便更深了些。“还是昔日里兴兵来犯之人,我看你是来寻死的。”
裴忱想,这游云山上本就有许多人是对他颇有微词的,今日若真叫人瞧见了他和顾忘川在一处,随后会传出些什么流言来那还真不一定,甚至甚至还可能会传回昆仑去,凌率那些人本也都等着他的错处,若到了那一步,只怕昆仑山他也一样留不下。
可方小七盼着能回游云山来报仇。
其实他也一样,故而还是回来了。
裴忱望着云星宇的脸,他曾经想过许多回要是再见当如何如何,不过真见到的时候,却是一派平静。
他听见自己冷定的声音。
“云星宇,你若是在威胁我,大可以不必,因为今日你一现身,我们势必也不会留你。”
云星宇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今日来此,是旁人都不知晓?”
裴忱低低笑了起来。“是了,我该想到的,你既然能暗中监视着......”他并不愿意在云星宇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错漏,故并没有再称一句小师叔。“监视着路前辈,这般小心,也定然在来前做足了准备。”
云星宇有些狐疑地看着裴忱,因为他发觉裴忱并不像是他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
可裴忱分明是该害怕的,害怕他今日之后连昆仑都回不去。
他想起裴忱一贯是奸猾之人,在山上也不知多少次对着十分不利于他的境地安然脱身,面色便不由得渐渐沉了下去。
虽想不到裴忱究竟能用出什么法子,云星宇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安。
裴忱抬眼看着他,神情几分讥诮。
“难道你有准备,我便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