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托词,不要说是什么夜露深重便是这外面是在下刀子其实同裴忱的身体都没什么干系,裴忱却只是怅然一笑便跳下了屋顶,袍角在身后翻飞一瞬,倒是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蝶。
弃天却站在屋顶上没有立时下去。
他看了一眼暗沉沉的天边,嘴角带着一点似喜似悲的笑意。
而后那点笑意也像是被这夜风所吹散了一般消弭无踪。
那句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疯了一般传遍了整个天下,原本因为天魔宫势大而裹足不前的众多门派一时间竟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毕竟人人都知道天魔宫身后是上古魔物是要毁天灭地的,焉能在这里束手等着?只苦于实力不足而无人敢去罢了。
可是谁人心中又没有多少血气呢?一时间动手的人倒是寥寥,只是谩骂之声早就不绝于耳,间或也有几个前来刺杀的,不过是把自己的头送到了幽冥山门之上悬挂着罢了。
倒是镜君竟也有所行动,同裴恂联手将幽冥山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下回报的时候神情多有些古怪,镜君手下便也罢了,只而今裴恂扯起来的这一只无名无姓的队伍来,可那手底下却大多数都是曾经出身幽冥的人,也不乏与如今裴忱的手下有些是旧识的。
虽说前尘往事都不足挂齿,可故人相见总有几分尴尬,倒是裴忱全然不觉得与故人对垒有什么不妥之处,看在旁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腹诽,大抵都是想着这裴忱惯于做了叛徒,当然对此事司空见惯。
裴忱听过回报之后不过一笑,道:“本座不曾先去讨伐他们,他们倒是找上门来了,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平安顺遂了么?”
这话自然是给外人说的。
然而对峙却是真的,这时候裴忱倒不必说什么,他只要站在山门之前去看那两个人便够了。
风声凛冽,人心更冷。
他自己亲手摒弃了这一切,但如今纵然是魔主也有一颗人心——大抵就是这颗人心叫祂无法突破天道的桎梏,付长安献出这一颗心来倒是让魔主恢复了昔日的力量,可是一个不纯粹的魔躯又如何能超越昔日的祂呢?那是祂如今最大的弱点——而一颗人心,又要如何才能不痛呢?
裴忱一时间倒是没有看见镜君和裴恂。
此时这两个人正在帐内,她们知道裴忱就在外面,然而两人都有各自的踌躇而不肯近前去。
镜君身后站着阿尔曼,阿尔曼手中恭恭敬敬捧着一个金盘,盘子上虽然蒙着红布但也能看出其下是一把兵刃,正是被裴忱先前送还的星陨刃。
她看见这星陨刃的时候脑内便有一道灵光,镜君统领大光明宫多年,本就是狡黠如狐的女子,什么都瞒不过她眼睛去,只是那个可能性太叫她觉得惊悚,是以她没能说出来,知道说出来如果是假的便也罢了还能算是离间之计,若是真的——她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而裴恂低着头,像是在神游天外。
“云中君。”镜君忽而开口。
裴恂的身子微微一颤。
“毕竟你出自当年的冥府,我还是更习惯叫你这个名字。”镜君淡淡笑道。“当年同你师父相见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一晃已经这许多年过去,连你弟弟都已经这般大了。”
裴恂却声音淡漠道:“我没有弟弟。”
镜君嘴角有了一点耐人寻味的笑意。
“是么?这恐怕正是他想要的吧。”
他想要的就是这众叛亲离的景象,哪怕那也会叫他觉出几分痛来。
镜君再没说什么,只是看一看外面,道:“我察觉到了恐惧的气息,大概是他露面了吧?檄文写得虽好,毕竟也只是调动一番众人士气,又不能消弭人心之中的畏惧。”
“畏惧?”裴恂低低笑了。“自然有人是不怕他的。”
譬如说他那一门的师兄。
霄风乍见了时江南岸几乎说不出话来,当年江南岸决然下山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他从未想过此生两人还能有并肩的时候,只是这竟然是以裴忱未代价换来的。
此时两人正站在裴忱对面,只是离得很远,两人的私语不能被裴忱听去。
霄风如今才算是众人之中的大师兄,昔日从昆仑逃出来的时候便是如此,门下弟子都敬佩霄风代替他们受了那样可怖的一击,言语之中皆是十分恭敬,但是如今霄风在江南岸面前却也是一样的恭谨,还是像当年那个小童。
“师兄,我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
“哪一天?同他拔剑相向,还是同我站在一处?”江南岸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的感慨来。
“两者都有吧。”霄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总觉得小师弟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今日都已经是这般形式了。”江南岸倒是看得很开,他自己也是几经波折浮沉的存在,其实从前的境地和裴忱有诸多相似之处,是以他能够懂裴忱些许,却也不能全懂。
不过有一点是十分明晰的,那就是如今与裴忱这一战是势在必行,就算是裴忱真有什么苦衷也不能有所改变。
裴忱起初还在想,若是镜君出来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裴恂应该是什么也不会说了,自己这个姐姐是对自己失望透顶。
但是他没想到镜君根本便没有露面。
霄风一时间倒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只是江南岸不曾给他这个机会。不是说江南岸心中没有什么疑窦,而是他深知此时好容易调集起来的士气须得一鼓而下,要是叫手下人瞧见他们在同裴忱絮絮说些什么旧事那气势便大不如前了。
故而他第一时间便提剑冲了上来,霄风一看也不得不紧随其后。
两人的起手式都是惊人的一致,都晓得一般的招数对裴忱没什么用处,故而出手便都是孤注一掷的招数。
易水风寒!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声势浩大,江南岸听见身后有人惊呼的声音,声音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激动的意味,想来是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死不休。
江南岸未必是真深恨裴忱至此,他总觉得裴忱另有所图,可是既然裴忱不说他也不能妄加揣测,尤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揣测来,他所能做的唯有提剑而前,叫众人知道他们的决心。
讨贼决心。
江南岸和霄风一左一右地冲上来,两把一往无回的剑呈夹击之势将裴忱围在中间,可是裴忱也不过是淡淡一笑,袖袍一震。
他甚至没有出剑,又或许是已经出剑了然而又收归剑鞘,因着动作太快而没人能够看得清他动作,众人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而过,都感受到了一种挡无可挡的气势。
便见到先前冲上去的两人便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出,砸在两侧山崖上起了大片的烟尘。
裴忱倒也不像是先前那般轻松写意的样子了,他只是声音嘶哑地地道:“好一个昆山剑法!好一剑易水风寒!师兄弟一场,便一定要到如此地步?”
他一双眼看着霄风和江南岸,却不见多少哀凉颜色。
“这是你选的路,也是我们选的路。”江南岸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也知道自己与裴忱之间差距很大,但是没想到是大到这般地步,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超出许多来,而且看他刚才动手的架势,分明是......他心中一动,可是畏惧魔主的神通,一时间却又不敢再想下去。
霄风不曾说话,只是提着剑像是要再冲上来,却叫霄霜和霄远冲上来一面一个死死地拉住了。
“师兄!不能再去了,你会死!”
霄风脾性里的匪气却一瞬间涌了上来。
“死便死!倒要叫天下人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裴忱方才几乎是没有留手,这霄风是知道的。
他本以为裴忱是有苦衷,可是裴忱方才这毫不犹豫地动了手,又把他的那一点希望都打碎了。
“阿风!你胡闹些什么!”江南岸却是一声断喝。“贼子势大,当徐徐图之!”
裴忱却笑了笑。
“你们只怕是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了。本座的姐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你们阵中细细数来也不过是镜君能同本座一较高下罢了,再有不相干的人上前来时本座便不会留手,若是不想见到些无谓的死亡的话,便直接叫镜君出来吧。”
竟是直接叫阵。
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一场对垒之中,若是想要伤亡降到最低,那唯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叫他同镜君打上一场,无论胜负如何那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裴忱倒是不觉得自己会输,然而他看不穿大光明宫那个明尊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寒英肯放下前嫌叫祂来对付魔主的话,这明尊未必就不能出现在此地。
镜君想来也知道这一点。
众人都听见女子玉碎冰激的声音,不由得心下有些凛然。
“你若执意如此,我倒也愿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