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脑内忽然灵光一闪,他瞪大了眼睛。
“你们——你和永定帝,你们是——”
裴忱含笑看着东海王,道:“你猜的很对,我们依旧是盟友。那一箭大概会有些痛,但那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东海王只觉得身上冷汗涔涔,他知道裴忱肯于坦坦荡荡告诉他这些意味着什么,至少自己绝不会有机会到人前去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一点的结果是被幽禁,坏一点的结果就是不得不迎接死亡。
裴忱可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裴忱看着东海王惨白的脸色,忽然摇了摇头道:“你可一点都不像你的哥哥。林三浪似的时候还是很硬气的,大概是做了这么久的皇帝,腰杆总该硬一点。”
东海王的大脑已经是一团乱麻,他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道:“他不是我哥哥!”
裴忱有些诧异地一挑眉。
东海王立刻不说话了,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惊恐,至于差点伸手去捂自己的嘴。
裴忱便感到更加讶异了。他意识到这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一个因为林三浪登基后下手太过迅速而让裴氏根本没来得及及察觉的秘密。
现在对裴忱来说,要知道一个人的秘密是太简单了。
凌云给他那本书上其实就很详细地记载了昆仑探知旁人内心的那一门功法,灵台寺把那叫做他心通,后来昆仑也换用了这个叫法,似乎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昆仑有什么过于邪异的东西,但是在那本书里凌云还是记载利他心通原本的名字,说那其实叫摄魂术。
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裴忱就知道为什么如昆仑一般傲气的存在会用旁人取的名字来给自家术法改换名字,因为原本的听起来实在是太叫人心惊胆战了,更像是一个邪术,这显然与昆仑的气度不符。
然而摄魂术这个名字听着有些吓人,本质上却并不是摄人魂魄的术法,只不过因为能卡看见旁人所思所想,看上去是将旁人的魂魄一览无余,这才被取了摄魂两个字。
裴忱的眼睛渐渐变得幽邃起来。
若是寻常时候去看旁人心里想的是什么,那其实不需要怎么大费周章,以裴忱现下的能力,随便看上一眼也就是了,这与知卿的尽知前尘虽然不大一样,但也叫裴忱有时候不愿去看人,好在现下愿意与他对视的人也不大多了。
但现在他要探寻的是东海王极力所要掩藏的秘密。
如果一个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想一件事的话,摄魂术所要做的便是去翻检一个人的回忆。
这其实对被翻检的人而言有些痛苦,但是裴忱此刻当然不会顾得上那么多。
东海王觉得自己的下巴像是被什么东西钳制住了,这让他不得不抬起眼来同裴忱对视。
而后他恍惚看见自己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那些是他竭力想要隐藏的东西,这一刻却叫裴忱轻描淡写地抽出来在天光下暴晒。
他觉得自己是被扒光了扔在裴忱面前,等裴忱终于挪开眼的时候,他涨红了脸憋出几个字来。
“士可杀不可辱!”
裴忱的回答却是漫不经心的。
“本座从不觉得你是士,不过你保住了自己的命。”
他本不打算叫东海王活下去的,在他看来林氏都死有余辜,何况是林三浪的胞弟。先前没特意去杀人不过是不想大费周折,现下东海王正站在他的面前,若是再不杀总觉得有些愧对这样好的机会。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在林三浪死前,东海王是一个纨绔。是以虽然林三浪并无子嗣,旁的王爷看起来也不怎么着急,他们都觉得就算是血浓于水,这个纨绔子弟也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看得出林三浪是一心想要毁了大晋的人不多,偶有几个,都已经被林三浪给杀了。
所以每个王爷都觉得自己很有机会。
但是林三浪一死,东海王忽然就头角峥嵘了起来,他在七王之间周转斡旋,在大军的夹缝里冷眼旁观,等到旁人发现这个昔日无用的王爷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崛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劲头把旁人一一吞并,若非顾忘川选在这个时候挥师南下,现在大晋江山便在他的手中。
大概旁的宗室会想,至少此人还姓林,还是林家的血脉。
谁又能想到其实不是呢?
“你的脸是怎么瞒过旁人的?”裴忱懒洋洋问道。“其实林三浪和他弟弟的确是长得很像的双生子,是么?”
东海王沉默了片刻,道:“是。”
“你的胆子很大,可惜棋差一着,居然输给了林三浪。”裴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为谁而惋惜。“真可惜啊。”
可惜,若是当年即位的是东海王,或许裴氏便不会被灭门,因为东海王和萧陌君之间显见没有什么故事。
裴忱微微垂着眼,旁人都看不清他表情。东海王惴惴不安地等着,他想,像裴忱这样的人应该是说话算话的,然而裴忱在外名声太凶残,故而他不敢肯定。
可裴忱忽然笑了起来。
他问道:“你愿意做个修者么?”
东海王张口结舌。
他怕被旁人看出与真正的林氏有什么不同,毕竟林氏的祖上也是出过炼虚境强者的,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特殊之处来,所以一直都不曾试图修行,对外只说是觉得惫懒,反正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可能修出个子午卯酉来,还不如不修。
后来也动过悄悄修习的念头,可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便求告无门。
最后便息了心思,然而现在问他想不想做个修者的竟是裴忱。
他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裴忱,似乎担心说个愿意下一步就会被抓去做鼎炉之类的东西,不少邪法修炼的时候都是需要鼎炉的,这东海王很清楚。
裴忱看着东海王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他嗤笑一声道:“放心,本座看不上你。”
东海王一愣,他本还抱着一点希望,想自己是不是天赋异禀叫这样的魔头也见猎心喜。
裴忱见他不解却也不解释什么,甚至于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你只需要告诉本座愿意还是不愿意。”
东海王静默一瞬,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当然得愿意,愿意还能跟着裴忱修道,不愿意的话,裴忱显然是不可能把他放出去胡说八道的,那他会怎么样?变成阶下囚还是人头落地?
裴忱也看得出东海王的小心思,他冷笑了一声扭头对凤栖梧道:“你把他带回去吧,今后他便由你管教。”
凤栖梧怔了一下,看向东海王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半晌苦笑道:“魔君倒是给属下找了个棘手的差事。”
裴忱的口气是很无所谓的。“本座觉得你脾气好些,不过他死活倒是无所谓,你要真不愿意管教,杀了便是。”
凤栖梧不是动辄杀人的性子,她本来在七星将军之中也是最少杀戮的一个,仗着一手潜行在影中的本事,总叫顾忘川派去刺探些消息。
现下裴忱这么说,她倒是不好拒绝了。
裴忱闭上眼,似是有些倦怠。他感觉到眼前乍暗乍明,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人了。
他冲着四面空旷的天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在为什么而发笑。
倚清秋还在崇安城中,这座城午夜之前便要成为一座空城,顾忘川知道城门想要进出这么多人不大容易,甚至于把四面城墙也拆除了去。这对一个能移山填海的炼神强者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不过旁人看来他身上还有伤,他便只好做出一副竭力而为的模样。
故而裴忱一路走进来,倒是听了两耳朵关于顾忘川英明神武的消息。
这让裴忱觉得有些好笑,顾忘川倒是个很合格的皇帝,至少知道怎么安抚凡人,怎么做出姿态来。
裴忱果然在温宏的店里找见了倚清秋。外头是奔忙行走的人,店里便显得很萧索。温宏身上是个大包袱,温大娘已经醒了,看起来有点张皇。任谁一觉醒来看见外面的人忙碌着要离开故土,而且还是所有人在这么做,都会觉得十分无措。
“你们打算去哪?”裴忱坐下来,很认真的问道。
温宏显然没想到裴忱还会顾忌这样的小事,他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家没什么亲戚,这你是知道的。”
这是真话,逢年过节温家的门庭总是很寥落,裴忱听温宏醉酒的时候说过一两句,似乎是温宏的爹死后旁人来分家产,温大娘带着温宏兄弟改了母姓背井离乡来了崇安城。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年轻时竟也是很有风骨的,当年裴忱便不由得肃然起敬,今日想起来也还是一样。
温宏的年纪要修行嫌有些大,而且他身边还有个年迈的母亲,裴忱是想说有教无类叫全天下人都做修者,可总也得循序渐进,东海王是个合适的苗子,而温宏并不是。
他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可以去千山附近,至少我可以照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