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看了那四肢僵硬的兔子一眼,他看得出那兔子的死法并不寻常,魂光在刹那间便全数消失不见,与那自然死亡后的渐渐逸散绝不是同一回事,如此迅速,倒更像是‘湮灭’。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东西如果用在人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这东西如此阴毒,也难怪方小七昔日拿出它的时候神情如此慎重,这一次想来也是被付长安给气急了才将之拿了出来。
“天魔一族的涅湮镜都被这小丫头带了出来,你师父倒不像是在收徒弟,像是在集天下神兵利器。”征天感慨道。
“涅湮镜,这名字起得有意思。”裴忱若有所思。“湮字我已经见得,倒是不知道这涅字何解。”
“小丫头实力不够,发挥不出多少本事,譬如说方才若是没被弹回来命中这只兔子,也未必就能叫那人的三魂七魄一并化为齑粉,最多是叫他横死当场,来生大抵还是有的。”征天低笑了一声。“倒是那剑有些意思,去拿来看看。”
裴忱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去,明珠泪倒是比他要快一步,正要伸手去把那剑拿起来。裴忱却听见征天在此时叫了一声不好,他微微一悚,手上动作要比心思转过得更快,已经将明珠泪的腕子给握住了。
两人俱是愣了一愣。
裴忱没有看明珠泪,只很专注地看着那柄剑,说道:“似乎不大对劲,这东西,是不是那盏灯上头掉下来的?”
他这么一说,明珠泪才发觉二者的确是很像,只是这一柄要小了不少,那盏灯怎地也有尺长。
裴忱依着征天的话,遥遥一招手将那只兔子摄了过来扔在上头。兔子皮毛倒也丰厚,只甫一触到这小剑上头,便眼见着其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跟着剑身便泛起幽幽光芒,那一线血痕里便流出了与之绝不相衬的汩汩鲜血,待得光芒散尽之后,兔尸已然干瘪下去,不必去仔细探查裴忱也猜得到,这尸体里是绝无一丝鲜血存在了。
要说这兔子也算是倒霉,先后挨了这么两记,身死不说,尸身也要遭此横祸。
裴忱对着那兔子拜了一拜,心想常人对付兔子是这样轻易,天道对付修者自然也是这样轻易。
明珠泪被唬了一跳,自知是大意了,忙不迭敛袖后退几步,这东西对她的影响自然要比对旁人更大些,若非裴忱方才见机得快,只怕她现下定要有番麻烦。
“这倒是有些像——”方小七皱了皱眉头。
“小子,我要出来说两句了,可不要打断我。”征天忽然道。
裴忱一愣,征天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藉由裴忱之口说道:“你们那只是个赝品。”
“赝品?”方小七眉头一跳。
“或者说仿品也行。”征天没有试图挪动裴忱,裴忱又不知怎样配合他才算完,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若叫他来配合征天那有些狂悖的语气,反倒是不伦不类,还不如这样省些力气。
他早就知道征天对这天魔一族多有关注,在观星台上更是知道了原委,他忽而觉得征天其实也不像是世人传的那样可怖,最多是脾气有些坏,再怎么恶,终归也恶不过人心。
“你们天魔族仰赖的三件东西,涅湮镜,离血剑,还有一样都没见识过,我也不必此刻说出来讨嫌。”征天煞有介事道。“这其中只有一件是真的,就是你手里这面涅湮镜,至于其余的,早就不是原版。而涅湮镜你们实则也不大会用,就算知道怎么用,也未必有那个实力。这才是真的离血剑,看来是跟着那残魂一并长埋地底了,观星台崩塌,倒是把这东西露了出来。”
“离血剑是这么小的一把剑。”明珠泪远远地注视着躺在地上恢复了平静的小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自然也不是它全盛的样子,离血这把剑,唯在一人手里才算恰当,但我希望这剑永远不要回到祂手里。”征天十分平静的回道。“你听说过离血剑?”
“闻名不如见面。”明珠泪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倒也不怎么惊慌,细心去寻时,在典籍之中也能寻到离血剑的踪影,只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人少之又少罢了。
“这东西唯有天魔族裔能拿着而不受其害,不过也不要妄想催动了。”征天看上去也不欲深究,老神在在地把一堆烂摊子都丢给了裴忱。裴忱发觉征天不肯再说话时已经晚了,众人都在等着他往下说,他也只好干咳了一声道:“师姐,你且将它收起来吧,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顾忘川看方小七俯身去拿剑,眉头不自觉打了一个结,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方小七其实也有些忐忑,但是裴忱说得笃定,他说得又一贯没有错。她心里暗暗的为自己打气,诸如什么自己而今是长老,面前这些个固然年纪大些,却都是师弟师妹,她必然是要身先士卒的云云,等真拿起来而无事发生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点冷汗。
顾忘川也总算松开了紧握的手。
明珠泪一眼瞥见,脸上微微浮出一丝笑容。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看似坚不可摧的顾忘川多了软肋,总比一个全无破绽的顾忘川要更适合做对手,不过若有可能的话,她也不希望与顾忘川做对手,这无关对错,只能说是人各有志罢了。
“你在笑些什么?”裴忱奇道。
明珠泪冲顾忘川的方向歪了歪头,叫他自己去看。裴忱看了,便也跟着带上些笑,不过二人这笑究竟有些什么差异,便也只有明珠泪一人知道了。
“师姐,你还要去九幽吗?”裴忱笑过之后,正色问道。
方小七的神色也有些肃然。
“去洛邑,是因为不知道洛邑有什么,还算悍勇。”她轻声道。“但是你我都知道九幽有什么,这话或许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的——来日方长。”
裴忱沉默了一瞬,脸上露出一点释然的笑。
“的确,来日方长。就算被宗门给关上一阵子,也总还是有机会的。以我们的力量要去挑战九幽,却是不自量力了些。”
明珠泪唇角的笑容一凝,但看顾忘川,却看上去并不大担心。
“那我们就去一趟帝都,按你说的,去见见你爹。”方小七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叫她放下仇恨其实是很难的,可是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绝无可能与九幽相抗衡,那毕竟是九幽,昔年她的族人也不是没有与九幽交过手。
裴忱叫她这措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见方小七没有坚持去九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现在是绝不想去九幽的,还不到时候,他若是有朝一日上得九幽去时,必然是要剑指那位九幽帝君,问他覆灭裴氏时可曾想到过这一天。
方小七忽然哎呀了一声。
“船是不是已经飘走了?去帝都也可以走水路的!”
她急匆匆跑远了,明珠泪寻着这个时机悄声问顾忘川道:“你似乎并不担心。”
“是。”顾忘川略一点头。“我不担心,他们不知道九幽究竟身在何方,自然也无从知晓这路走得是对还是不对了。只需有人追杀,给他们一点压力,又不至于叫他们拼命,便可以将他们逼到分坛去。至于是分坛还是总坛,那也没什么关系,师父在何处,何处就是总坛。”
明珠泪顿了顿。
她却是知道在这件事上,对师父来说是只有一个地方才能完成的,那就是总坛地下那个冰室之中。
只有那个人苏醒过来,师父才能真正摆脱自己的心魔。
那个人当然要醒过来,醒过来,他们的胜算才更大。但师父却是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摆脱他的心魔了,若真叫他有机会破境,他们两代人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
“师父若是来了,就算他们手中有再多的法宝也是无济于事,到时候再带回总坛去也不迟。”顾忘川似乎看出明珠泪心中所想,轻声劝慰道。
“是,世上只怕没人比师父更怕裴忱无法活着到总坛。”明珠泪低声道。
顾忘川眯起眼来。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你也似乎知道些什么。”明珠泪微微一笑。
“我自然是隐约猜到了一点,也知道这一点就能要了我的命,但那没有关系。”顾忘川慨叹一声。“我只希望师父能得偿所愿。”
“那你自己呢?”明珠泪忽而问道。“你就不希望有一天,借着师父的手挥师北燕,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吗?”
顾忘川的瞳孔一缩。
明珠泪为他的气势所夺,呼吸一滞,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顾忘川。
她的瞳仁比旁人要大一些,黑而深邃,这样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便能觉出她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
“或许我是想的,但在长安撤出南晋之前,我做不到这一点,除非我们想引起广明帝的猜忌来。”
这一次,顾忘川用的是南晋这个词,这在晋国人之中不是一个很常用的词。
只有燕人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