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想起了那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昭明星。
他以为自己几乎要忘了。但就在此刻,似乎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道璀璨的星芒,像是在嘲笑下头庸碌众生。
“是的,那一天就要来了。”裴忱轻声说道。
然而帝络没有回答。倒是明珠泪有些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在同谁说话?”
裴忱面前的幻境烟消云散,眼前又是空旷的大殿,只有烛火还在幽幽燃烧。龟甲还是那片龟甲,上面的裂纹不增不减,那是万年前就已经定下的一个谶言,似乎是正以一个无可禳解的姿态,势不可挡而来。
他几乎能看到那噩耗一路奔腾而来所带起的烟尘。
裴忱默然一瞬。
“没有同谁说话,我看到了一些幻象。”
他当然希望那只是幻象。
为了不再想这有些沉重的未来,裴忱决心不与任何人提起自己所见。当然,即便是他说了,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这里或许会有出路。”他将那块龟甲随手放进了怀中,那东西或许是已经没用了,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想把这东西给留下。“我记得真武大帝其人,是有些收集的癖好。若是他的藏品中有什么克制幽魂的法宝,总能相助一二。”
明珠泪不知裴忱何以说得如此笃定,不过还是点了头。她却是有旁的想法在,他们入水的地方其离石峡的出口已经很近,只要能将幽魂潮劈开一瞬,便有一线的生机在。
帝络似乎早就因为司空冶的预言而做好了有人会来到这里的准备,至少他对待闯入者的态度,并不像帝王谷的设计者对待那些后来的盗宝贼一样处处露出杀机来。譬如说刚才裴忱拿起龟甲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触发弩箭一类的机关,却没想到不过是两列烛火被点燃。
而且烛火里似乎也没有带着毒烟。
裴忱走到烛火的尽头去,忽然意识到,帝络的确也准备好了一切。
那里躺着一块通体如墨一般漆黑的石头。
“是它?”裴忱问道。
征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忍俊不禁。“我想,帝络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这的确是。”
裴忱知道征天何以有这样的评价。这其实是帝络的一个警告,警告来人不要再过多的探寻。敢于穿越石峡上那些幽魂来到这里的,大概只会是因为被幽魂追杀而慌不择路,他把能够解决幽魂的法宝率先摆了出来,便把他们继续探寻的必要性给斩断了。
若是再往前走,那些个精巧的机关大概就会为索命而设计了。裴忱可不觉得自己有机会从真武大帝设计的机关下脱身。所以他立即对明珠泪道:“你来看这石头,是不是有些意思。”
明珠泪走过来看见这石头,本能地便是一窒。
她从这石头上面感受到了幽冥的气息。
九幽的功法本就传承自幽冥,虽然冥典天道似是堂皇,然而她修炼的时候,也总从诸多关窍上觉出一丝惨厉的味道。因此她对幽冥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也时常在想自己大抵是没有机会破境了,冥典天道与她本身相冲之处颇多,师父未必就不知道,可师父还是这么做了,大约也有些警告的意思在里头。
“这石头,似乎是来自于幽冥。”
“幽冥的气息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此物的确能遮蔽生人气息。”裴忱笃定道。
明珠泪点了点头,道:“总是要试一试的,我看着里没有机关,却不代表旁处没有。若实在不行,再回来找寻也不迟。有你这把剑在,出入倒不是难题。”
裴忱听明珠泪也不想继续探寻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明珠泪可没在这里见到帝络的精神残余。
明珠泪见裴忱看她,还以为是裴忱不大赞同,颇为不自在道:“入宝地空手而归,似乎不是我辈当为,但我总觉此地有些古怪,像是开门迎客的姿态,这里又恰恰放了我们所需的东西。说不得便是此处主人大能,早知我们会来此,若是再去旁处探寻,便显得有些贪心不足了。”
裴忱正不知该如何劝服明珠泪,闻言自然大喜,为免引起明珠泪怀疑,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只道:“既如此,便先试一试。”
顾忘川抱着方小七艰难地从水里冒了出来,他本是不需要这么狼狈的,方小七陷入了昏迷,那一瞬天旋地转,他只来得及拉住了方小七的手,等再回头去寻明珠泪与裴忱的时候,却是再也寻不到了。所以他能无所顾忌地施展开来,可是那些幽魂杀之不尽,又疯了一样往方小七的身上扑,等他好容易脱离了石峡地界,还是不免觉得有些精疲力尽。
顾忘川立在岸边,很为难地看了一眼湿淋淋的方小七。他总觉得不能任由方小七这样躺着,但真要下手去给她换衣服,自己也是做不到的,正为难见,他听见身后微微一响,眉头先是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是天枢么?我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来了,却不想你也来了。”
“他们两个被您打伤了,不敢再跟着。”女声含笑答道。“帝君尚不知道此事,是他们央着我来此的。”
“你们胆子倒大,让师父知道了你们擅离职守,都免不了责罚。”顾忘川觉得自己是应该疾言厉色些的,但是因为来人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便也没法横眉冷对了。
“不,我们七人早就被召回了总坛,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故而帝君不会怪罪我们擅离职守,毕竟现下也无事可做。”人影是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的,然而顾忘川一动也没有动,只是很认真地替方小七擦去脸上的水,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只我出来的时候,帝君似是觉得左使这一趟耗时太久了。”
顾忘川沉吟着,没有立时说话。
“今见左使病愈,栖梧欣喜非常——”来人还在说话,然而她忽然便说不下去了。
顾忘川的眼里闪出一点冷沉的光。
他终于转过头来,且还带了一点笑。
就是这笑显着十分可怖。
“凤栖梧。”他的语气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然而已经带了些凛然的杀机。“你的话未免有些太多了,你知道的,又似乎更多些。”
七星将军一贯是顾忘川下辖的,故而他们也都十分了解顾忘川其人,见到这个笑的时候,凤栖梧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
只是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补救,她只能勉强维持一个站立的姿势,道:“是属下看差了眼,左使尽管放心,帝君不知属下见过左使,是不会问起的。”
“若是师父问起,便说裴家小子十分警惕,还需要些时日。”顾忘川淡淡道。他又看了一眼凤栖梧,笑意柔和三分,语气也跟着温和下来。
但凤栖梧还是不敢抬头去看。
“记住,人知道的越少,便活得越久。”
凤栖梧觉得冷汗一滴滴的落下来,只是不敢动,更不敢去擦汗。顾忘川本应晾她一晾的,只这时忽然起了风,顾忘川只觉得心头有种十分奇异的紧迫感,他被这紧迫感催逼着说出了他现在本不该说的话。
“现下有件事需要你做。”
凤栖梧讶异地抬头,看着顾忘川怀抱方小七的样子,赶紧又垂下了目光。“属下明白,此地离各处镇甸都远,故而只好委屈神医穿属下的衣裳了。”
顾忘川没有说话,只弯腰把方小七放在了地上。
他急匆匆闪身而去的模样活像是被什么人在后头追着。
凤栖梧看了一眼方小七,那点笑意像是被水洗了一般褪得干干净净。
她本以为自己遇见了神明——神明是不会有弱点的。
但现在有了。
只是她无能为力,因为她也没有那个勇气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来。
方小七在昏迷中似乎也不大安稳,她微微皱着眉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她挣扎起来,像溺水之人要去握一根浮木。
而后她也握到了,是微凉而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细察还有些颤抖,不过眼下的方小七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多谢。”顾忘川把方小七接过来,居然破天荒道了一声谢。
凤栖梧本是应该再说些什么的,然而这时她听见远处的人声,见顾忘川脸色忽而微微的变了,就知自己不该留在这里。
裴忱是以一个奇怪的造型出现的,他背着明珠泪,而明珠泪似乎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他走到近前的时候,同顾忘川对视上一眼,便忍不住一齐苦笑起来。
顾忘川问:“这是怎么回事?明珠也中了毒?”
这个也字实在用得精妙,配合眼前的场景,便更加透露出些滑稽的意味来,只是谁也没有心思笑,顾忘川的神情很严肃,而裴忱脸上则更多是一种茫然,想来事情到这地步,他也并未想到。
“不是中毒,我其实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她昏迷前说只要告诉你你便会懂,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