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七略有些惊讶地问:“竟这么肯定么?”
裴忱依旧不敢高声说话,怕吓到一旁的老者。现下寻常百姓只是怀疑出了些异常,若真知道是魔物作祟,少不得要人心惶惶起来,届时叫当地州府衙门发觉不对先一步上报——要知道,各地州府本就都和六扇门较着劲要争圣宠——若是广明帝也派人回洛邑搅浑水,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是,也曾有过这样的记载,有魔物脱困,先是窑变,只是那一回窑变的色泽不如汝州这般妖异,还被当做祥瑞送了上去,几乎灭了一个小国。若这回工匠并未夸大的话,只怕魔气的来源要更强上一些,诚然,现下大晋国力之强盛,自不是姬朝一个小小诸侯国所能比拟的。”裴忱说到最后,不由带上了几份讥诮之意。
若是魔物单与晋国皇室斗个你死我活,乃至将广明帝杀了,他都是乐见其成的,只可惜此事必然牵连甚广,魔物脱困一向是苍生之祸,若对此有所期待,便显得过于狭隘。
不过现下知道此事与魔气有关的人大抵也不多,因为钟离国规模太小,在诸侯纷争之中很快便被灭国,钟离国史书流传至今几乎成了孤本,裴行知当年得来之后是想寻旁的版本加以订正,然而终究未能如愿。
顾忘川你忽然向那老者问道:“老人家,不知那被砸碎了的瓷器都在何处,可否让在下看一看?”
老者犹豫了一下,伸手指向城西。“因着听见鬼哭的人太多,大家都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故而都挪去延庆观去了。”
延庆观之名,几人都没听说过,大概是汝州当地的小门派,然而老者表情依旧隐约敬畏,凡人对修者总是这般态度,无论修者强弱,在他们眼中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总要先去看一看方能安心。”顾忘川转向方小七道:“师姐以为呢?”
“近来都没看到那家伙踪迹,想来他是在快马加鞭赶回洛邑。”方小七近来对着顾忘川说话时,总不如往日爽利,然而该拒绝的事情却也毫不含糊。“若是此事与洛邑有关,我们去过之后,危机自然解开,若是无关,那回来再说也不迟。”
“却正是为了洛邑之行。”顾忘川摇了摇头。“若洛邑的魔物实在厉害,单凭师姐一人也是独木难支。但若我们有了证据,便可将此事广而告之天下修者,请人前来襄助便也容易的多。要知修者旁的事情都愿意独善其身,独独对上魔物之时,是一定会出手的。”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方小七似乎显得有些泄气。“为师父报仇,我总不想假手他人。”
“若真是魔物,那便不是私仇了。”顾忘川依旧循循善诱的语气。“我知道这或许很难,但总归为天下万民——川斗胆猜测,师姐的道心也与这有关,总不能为了眼下这点仇,将道心就此毁了去。”
方小七还是有些犹豫的模样,然而裴忱看得出她是有些动摇的,顾忘川做说客也是一把好手,合该放到前朝诸侯纷争的时候去搞那合纵连横。
她最后果真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答应带人去寻延庆观。
延庆观规模倒是不小,也像是素日里香火鼎盛的样子,现下却是大门紧闭,显见此事对延庆观也非同小可。
方小七一马当先上前敲门,半晌,才来了一个小道士应门,只见他怯生生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嘴里一径说着:“无量寿福,师尊还在研究其中原因,居士们稍安勿躁——你们是何人?”等他看清眼前是几个陌生人时候,却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连尊称都忘记加了。
“我们是来看那瓷器的。”方小七开门见山道。
小道士直把头晃成了拨浪鼓。“居士玩笑了,那东西凶险的紧,师尊说过不准我们靠近,寻常人更是不能近身,恐会沾惹灾祸。”
方小七心想自己虽不是什么大能,却也比这尚在筑基的小道士要强了不少,他那师尊也说不定还比不过自己,正要亮了身份好进去一观,却觉得背后叫人轻轻拉了一下,转过头来之间裴忱正拼命冲她使眼色,方小七不明所以,但对裴忱的脑子还是十分信服,于是便扭头对那小道士哼了一声。“不给看就不给看,恁的小气。”
她扭头便走,裴忱只见那小道士一脸的如释重负,忙不迭将大门又重新关紧。
“这小道士比你还弱上几分,怎不与他理论分明,到时候定然是没人拦着的。”
“汝州离洛邑太近。”裴忱苦笑。“我只怕这样大张旗鼓,反倒惊动了洛邑的人。”
“惊动了又如何?”方小七皱着眉头。
却是明珠泪接了裴忱的话。“若是惊动了,只怕那人便会有所防备,要想将他寄魂之处毁了,恐怕要废些力气。不如我们从后院悄悄潜进去一探究竟,想来此地没什么高手,是很难发现我们的。”
裴忱这辈子还头一次干这等溜门翻墙的事情,倒也觉出几分新鲜来。先前在裴氏的时候,每回想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叫裴行知提前抓住,几次三番,便也不想这回事了。
延庆观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一进了后院,裴忱便听见征天轻咦了一声。
“好重的魔气。看来洛邑那边所图非小,区区凡人,倒是很有胆识。”看来在征天眼中,寻常修者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裴忱已经习惯了征天的口气,也不觉着他有何狂妄之处。
碎瓷太多,总不能全部搬进大殿中去研究,后院里也散落着不少的瓷片,釉色血红,乍一看去的确有些吓人。
“汝州盛产瓷器,果真名不虚传。”裴忱随手捡了一片在手中端详,却听征天道:“小子,小心割了手。”
“你连这种事也会关心?倒是叫我受宠若惊。”裴忱微微一愣。
“若是把血留在上头,少不得会引起些注意,那家伙吹口气都能把你弄死,我可不想再回剑里去。你若现下就把我放出来,我倒是也不用关心你死活。”征天冷笑。“洛邑你们是非去不可的,但天魔族那个小丫头却是最好不要去。”
“我们这一行人可都仰仗着她。”裴忱苦笑。“要是离了她,我们去了恐怕只是送死。”
“有我在,你还担心死?”征天不耐烦道。
“有你在,我就死定了。”裴忱在这一点上是向来不会松口的,把征天噎了个正着,半晌才道:“那丫头去不去于我没什么关系,于你们却是有大关系。”
“洛邑究竟有什么?”
“同你在落月湖底下看见的是同样的东西。”征天言简意赅道。
落月湖下。裴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自然是不能忘记的,自己在梦境之间到过落月湖之下,在那里他看见的是灵月阁上一任的阁主,还有一阵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人真真切切觉着恐惧的黑雾。
如果真的与那有关的话,洛邑的确十分凶险。
正在几人仔细验看那些碎片的时候,裴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听见了,其余人自然也就听见了,只是都没有理会。裴忱回过头去,倒是见到了很熟悉的一身官服。
“司隶局。”他沉声提醒道。
司隶局自己都被人称惯了六扇门,乍听见这名字却是一愣,为首的那个腰里挂着司隶校尉的牌子,汝州同崇安城级别相差不多,司隶校尉自然也是强手,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何方宵小私入此地,视王化为无物不成?”
“不过是有些好奇,既然正门拒客,客便从后门入。”裴忱含笑道。“最多是个私闯民宅的罪过,这道观却也不能算得上是民宅。”
“好个巧舌如簧的小子。”司隶校尉冷笑一声。“见了官差还能这般大言炎炎,想来绝非善类,把这些个大胆狂徒给我拿下!”
他举起手来要往下挥,却是分毫不动,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却是方小七已经转过身来,一只手做了个上托的动作,看着十分轻松写意,那司隶校尉却是满头大汗,怎么也拗不过这遥遥的一托。
“动辄便要捉人,司隶局好大的官威。”方小七懒洋洋道。“这些东西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碎了一地也不值当几个钱,怎地叫你们这般紧张?”
裴忱也在一边道:“某却不知专管修者事的司隶局连几个闯观的都要带回去过问一番,想来今上给各位的俸禄是应该提上一提。”
两人一唱一和,把个司隶校尉气得面色发白。裴忱自然对官差没什么好感,方小七则纯粹是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只想赶紧把眼前这些人掀翻了了事。
“你们勾结魔物,司隶局便是要管!”校尉却是个硬气的,知道几人有些古怪,还要梗着脖子说上一句。
裴忱脸上的笑登时消失了,他上前几步厉声问道:“你们又是从何处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