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幸不辱命,同凌云配合的还算不错,总算引着刑殿这几个人把这样容易叫人拿去做笺子的话给说出来了。刑殿的人也未必是真蠢,只是他们高高在上的太久了些,素日里都只有旁人应声的份儿,并没想到还有人会如此设局。
凌云也并未叫他们觉出这是一个局来。
“我竟不知道刑殿已经是这样的规矩。”凌云竟难得笑了一声,这一声更叫霄火几个几乎是魂飞魄散,谁都知道凌云素日是什么脾性,这一笑恐怕是气得狠了。
凌云并不看着几个人,偏过头去问裴忱道:“如今恐怕不得不走上一回,你可还能挪动?”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的担忧倒是真切的,毕竟裴忱也是实打实地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连起身都要旁人帮上一把,就这么叫他下来也不知能如何。
裴忱却是微笑道:“虽有些疼痛,但想来无大碍。”
“好。那就跟我去掌门前头分说。”凌云淡淡道。“霄风还在抄经,叫霄远扶着你去。”
裴忱心想,霄风在抄经倒是真的,可凌云不肯叫霄风去却是因为怕这厮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把好容易得来的有理变成没理。
霄火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倒是他身后那一个看着有几分机灵,抢上来陪笑道:“这事情本是火师兄的不对,但毕竟是刑殿先要——要请这位师弟过去的,这么到掌门面前去,未免叫我师父为难。”
凌云却是横了他一眼。
“凌御手底下的人都敢中伤于我,我为何还要管凌御如何?便是他就站在这里,有本事把我的腿给打折了直接带到刑殿去也行。”
裴忱又把头给扭过去了。
这时候不能笑,笑就太坏事了,他总不是霄风那么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可自家师父说这话倒是很解气,先前看他的神情,只怕便是不为这件事也一早就想拿这话去说凌御。
叫凌御把凌云的腿给打折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反过来却是易如反掌。二人境界差距摆在那里,素日里对凌御客气毕竟是因为刑殿地位特殊,而今凌云这么一闹也好叫凌御和凌率知道平素不过是给他面子,要真把脸面都丢尽了那更没什么好说的。
几个刑殿的人不敢去拦,只好看着霄远过来把裴忱从床上扶下来要出门去。
裴忱的摇摇欲坠不是装出来的,他觉着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一样浑身无力,偏偏那棉花里头还藏着刀子一样,叫他腿脚都生疼。好在霄远的力气可真不算小,以裴忱看来若不是霄远怕他面子不好看,能直接给他背到大殿前头去。
先前那劝凌云的一个走上来道:“师弟看来的确重伤未愈,远师弟一个人怕是扶着不那么方便,不如我也来搭把手?”
裴忱低低道:“不必,我是个罪人,如何劳动刑殿的各位师兄?”
话里话外的讥嘲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几人无法,只得跟着一起涌出屋去。裴忱看得很分明,霄火对他身后另一人使了个眼色,眼见着那人脚不沾地一路窜出去,用脚趾也想得出来是去寻凌御来撑腰了。
只今天凌云有那样充足的理由发怒,难道一个凌御就挡得住么?
凌率一眼看见凌云和裴忱,便知道事情出了些纰漏。
原本凌御说要将裴忱拿去治罪的时候,凌率心里也有些犹豫。他很了解凌云,要是裴忱真私自下山去了,凌云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来和他对峙并说凌御是一派胡言,凌云虽不是方正近迂的人,真叫他说谎他也说不那么顺利。
但是凌御还是把他给说服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自己的弟子。
霄浮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虽然能力也算不错,这么些年昆仑上下算是认定他是个少掌门,若是有什么事找上来,他也能给打点得妥当,可是各位长老都不大满意,觉得霄浮为人过于优柔,曾有两次在人前诉苦还能哭出来——倒也都是自家师兄弟,但这太不适合做一宗之主。
凌率自己心里清楚,霄浮这性子同他有些像,当初各位长老就不怎么满意,要不是凌云出了那样的事情,如今这掌门之位是谁的还不一定。本来看这一代的弟子里头那霄岸是个很合适的,他心中就已经有些不是滋味,后来霄岸却出了那样的事,凌云后头这三个弟子要么是太跳脱,要么就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来,都不如霄浮。
偏偏就来了个裴忱,上山的时候就是炼气境的显得十分出挑,进了藏经洞又有那样大的机缘,说到底只是同刑殿结怨了,其他长老不乏有对他几分属意的,总归凌率在这位置上还要坐许多年,先看着也无妨。
凌率偏偏就不愿意,他知道自己总有卸任的一天,昆仑一代一代的,这些人对掌门的位置都不怎么热衷,过一甲子便迫不及待地要离了这个位置,他其实也没多热衷于这位子,耽搁修行,烦心事又很多。但若要交权,总得交到一个叫自己放心的人手里。
他不想交给凌云的弟子,凌云当年事事都强过他,难道如今要他承认自己的弟子也没有凌云的弟子强?他都有些后悔当初肯叫裴忱上山来,那时候只想着一个半路出家的长老不会多在意,谁想到藏经洞里那么一出。
所以凌御说要把人趁机逐出去,他其实有些心动。或许逐出去有些过了,凌云这些年过得也算安分,但是要借此给他留个污点,以后任谁说起他来都能想到这一折,霄浮的位置便很稳妥。
凌率打定了主意不给凌云做主,但是凌云来了一张口,说的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霄火他们没得了吩咐不敢进来都留在了外头。凌云在霄远和裴忱后头进来,一挥袖子就把殿门给关上了。
凌御的几个弟子传消息倒是很快,叫凌御到的早了些,见凌云这样的架势,冷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弟子的面儿说?莫非是心虚?”
“是有些心虚。”凌云竟然很痛快的一点头。
正在凌御惊诧莫名之际,却听见凌云又道:“我今天就是来问问掌门师兄,是不是还觉得我同自己头一个弟子之间还有什么牵扯所以怀疑我,这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叫山中上下都传开这件事?连刑殿一个弟子都敢背后中伤于我。”
凌率闻言不由得去看凌御,凌御几乎把后槽牙给咬碎了,心想一定是霄火不知怎么把话给说了出来,是,那些话他是同霄火说过,毕竟人心里都有抱怨,憋得太久了便忍不住要往外冒,可霄火一贯也是个精明的,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凌御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也没什么不能叫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弟来听的,叫他们给师兄赔个不是——”
“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凌云打断了他。“是不是从当初心月狐那件事之后,你们就已经毫不信任我,故而出了什么事,都要怀疑?”
他说得隐约悲凉。
故而凌率和凌御便是想说个是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忱觉得凌云这悲哀未必是假的,可如今用出来也的确是恰到好处,倒是霄远因为听了旧事而惴惴不安,凌率一眼便看见了,强笑道:“你看你,还是那副性子,怎么当着小辈便说这些个?”
“霄忱是裴家人,我叫他给我算那一回,他当然什么都知道了。”凌云冷笑一声。“霄远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凌御,把凌御盯得有些心虚。
当初凌云要把那个大光明宫妖女的弟弟收成弟子,一众长老都反对过,然而凌云却把他们都给说服了。
当时凌云说的是:“这孩子根骨也好,况且他从来不知道他姐姐的那些事情,总不至于要株连九族——霄岸毕竟是我头一个弟子,我觉得亏欠了他,总要找补。”
凌云这一个个弟子,都成了凌御心头的一根根刺。
他想起心月狐来。
那时候她还不叫心月狐,现在山上都不提她,但是提起来的时候也都叫那三个字,似乎凌月这个人不曾存在过,可当年山上这些人都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凌御自然也有些不可说的旖念。
可心月狐说他比不得凌云。这句话叫他嫉恨许多年,到现在也是一样,当年他道心毁了便以为这辈子嫉恨都只能是嫉恨而无可奈何,谁都不知道他看见凌云要替弟子担责任的时候,是花了多大力气按捺下去转而要对裴忱发难的。
如今凌云提一点旧事,便想把自己的弟子也开脱了去?他想都不要想。
凌御咬牙笑道:“所以?你反倒觉得是人人都对不住你?长老们听见这话肯定是要伤心的,他们都待你不薄。”
“他们是待我不薄,只你手下弟子为何会敢说出那些个混账话来,你比我清楚。”凌云不为所动。“我只是来告诉你,别因为一点旧怨便同我的徒弟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