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顺揣着赵实的奏本,返回了宫里。
他一路上心事重重,面上却不动分毫。
在司礼监,尚衣监走了一圈,他来到了景阳宫。
还没进门,便听到打砸东西的声音,以及伴随着的崇祯模糊不清的怒吼。
一个内监恰好端着盘子惶惶走出来,迎面看到高宇顺,连忙道:“小人见过高公公。”
高宇顺向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气喘吁吁的崇祯的半个身子,低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内监低声道:“刘阁老刚刚来过,还是逆案的事。”
高宇顺道:“刘阁老还是坚持?”
内侍道:“刘阁老退让了,说是名单上可以有八十,不能逾百,否则朝野不安,人心动荡,不利于国政。陛下大怒,但在刘阁老面前没有发作。”
高宇顺面色微沉,而后道:“盘子里是什么?”
内监道:“是通政使司上来的,全是关于逆案的。”
之前,崇祯为了试探朝野对于‘逆案’的态度,下旨要求朝廷官员上书‘畅所欲言’,随着‘逆案’久拖不决,一些官员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真的开始‘畅所欲言’了。
高宇顺伸手接过来,道:“你去吧。”
内监一躬身,心惊胆战的小跑着离开。
这位陛下脾气越来越不好,动辄仗打内侍,前两日,还打死了一个。
高宇顺端着盘子,心里思索一阵,悄步走进。
崇祯已经坐回桌子,脸色漠然的翻阅奏本,虽然极力保持冷静,可脸上残留的怒气,还是将他的心情出卖的一干二净。
“什么事?”随着高宇顺走近,崇祯一动不动的道。
高宇顺瞥了眼混乱的书房,微笑着上前,道:“皇爷,没什么事。奴婢听说,御花园正是凉快,皇后娘娘在赏花,陛下已经多日未去坤宁宫了,是否,去御花园走一走?”
崇祯听着高宇顺的话,想到周皇后,心中略有愧疚,紧绷的神情微微松缓,索性放下手里的奏本,望着门外,道:“朝臣要是有你们这么懂事,朕怎会这般忧心。”
高宇顺将盘子放下,伸手整理书桌,道:“皇爷,韩阁老最迟月底前就到京了,韩阁老一到,陛下定能舒心不少。”
听到韩爌,崇祯的神情更为缓解,还露出一点笑容,道:“你说的也是。韩卿家忠直无畏,最是厌恨奸邪,他为首辅,定能帮朕在年底前审定逆案,澄清宇内!”
高宇顺附和着,道:“皇爷说的是。”
似乎已经想到什么美妙的情景,崇祯看着高宇顺笑道:“可惜你为内侍,否则朕一定擢升你入阁。”
高宇顺将崇祯桌上整理的整整齐齐,连忙道:“皇爷取笑奴婢,我朝规矩,非翰林不入阁,奴婢,连乡试都未曾考过。”
崇祯笑了笑,心里舒坦不少,目光落在盘子里的奏本上,道:“这些是什么?”
高宇顺道:“回皇爷,这些是通政使司上来的,奴婢以为,没必要看。”
崇祯的笑容没人了,漠然道:“难怪刚才那个小内监吓的掉头就跑。”
高宇顺观察着崇祯的表情,暗自琢磨,不动声色的道:“皇爷,‘逆案’未定,党羽未清,有所反弹,实属必然,待等韩阁老到京,一切可尘埃落定。”
同样安抚的话,第一次有用,第二次很有可能起反作用。
崇祯怒气再生,目光冷冽,道:“你可知,有人弹劾那赵实、赵净父子为阉党党羽?”
高宇顺立即低头,道:“奴婢听说,曹公公曾亲自去刑部查过,说是误会。”
“这是第二次了,”
崇祯看着门外,神情晦涩的道:“你说,他们父子是不是阉党?”
高宇顺心里一抖,不敢犹豫,语气如常的道:“皇爷,奴婢以为,不论他们父子是与不是,都不能阻止皇爷惩治阉党,涤荡乾坤。”
崇祯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逆案’决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朕听说,那赵净已经被关在刑部了?”
高宇顺心里斟酌着语句,道:“皇爷,那赵净毕竟是礼科给事中,无旨意,刑部不能缉捕。而且,赵净是皇爷钦点,刑部这么做,有些不太合适,长久之下,必有损皇爷威仪。奴婢建议,还是命刑部将那赵氏父子带到皇爷面前,当面对峙,分说清楚。”
崇祯是一个崇信‘圣’字的人,立志做圣君,事事遵循‘圣人之道’,因此笃信‘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但凡遇到事情,都会先征询阁臣的意见,大臣遭遇弹劾,争执不下,就会命双方御前当面对峙,辨个清楚明白。
高宇顺了解崇祯的性格,是以才说出这番话。
他低着头,心里暗道:我只能做到这里,能不能活,便看你们父子的命了。
“不必,”
万万没想到,崇祯却一改常态,他看着门外,目光带着一抹嘲弄,道:“朕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高宇顺心中一沉,却不敢再言,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赵氏父子错过了一个自证清白,活命的良机。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曹化淳轻步进来。
他看着乱了一地的书房,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前道:“皇爷,奴婢已经整理了三百余件冤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已核实无误。”
崇祯心中怒气稍减,脸色欣慰看着曹化淳,高宇顺,道:“内阁阁臣要是有你们这么尽心就好了。”
曹化淳只能躬身立着,涉及到阁臣,便是他这个掌印太监、‘内相’也不敢多言。
崇祯感慨了一句,又道:“对了,那赵氏父子是你亲自去查的,他们确实不是阉党?”
曹化淳犹豫了下,道:“陛下,奴婢去刑部时,刑部明明白白说是诬告,并无实证。那赵净,一个月前,还未入仕。”
崇祯伸手,从桌上抽出两道奏本,又看了一遍,道:“兵科都给事中陈童,刑部主事姚菁接连上书,言之凿凿,不似有假。而且,刘鸿训先前也意有所指的提到了这件事……”
曹化淳心中大惊,连忙道:“皇爷,那,奴婢再走一趟刑部?”
崇祯没有说话,只是在疑惑这件事。
一个是工部员外郎,一个前不久还没有入仕,这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阉党,那也是党羽的党羽的党羽,那么多重要阉党推三阻四,不肯列入阉党名单,反倒是对这两个小人物这么上心,是因为什么?
崇祯越想越觉得不解,转头看向曹化淳,刚要说话,忽的向高宇顺,道:“朕问你,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这个赵氏父子,他们是藏匿的阉党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