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达旦,彻夜未眠。
赵净与赵常都没有睡,在忐忑不安中,翻阅了不知道多少卷宗。
“公子,”
赵常强打精神,道:“公子,今天,他们是不是就来抓我们了?”
赵净揉了揉脸,道:“一道弹劾奏本而已,不会那么快,他们要是太心急,反而会引起陛下怀疑。”
赵常哦了一声,心知赵净心烦,不敢多说,继续分拣。
赵净看了眼身后堆积的卷宗,连二十分之一都没到。
倒是也不在意,赵净转头,窗户已经打开,外面天色渐亮,目中暗凝,道:“你休息一会儿吧,不用太担心,再不济,也不会死。”
赵常反而听得心惊肉跳,一脸惧色的道:“公子,有,有那么严重吗?”
到了‘死’这一步,那就是最严重的情形了。
赵净笑了笑,安抚他道:“不会,就是最坏的打算。”
赵常脸色没有和缓多少,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继续埋头分拣。
赵净看着他,神情微默。
心里暗道:再不济,也要保你不死。
两人顶着困意,各自忙着。
天色慢慢大亮,刑部有了脚步声,接着是议论声,而后就是若有若无的香气。
赵常肚子咕咕叫,却好像无所觉,手里不停。
赵净听到了,转头向窗外大声道:“给我们来两份早点,分量足一些。”
窗外安静了好一阵子,赵净都以为没人听见,准备去拍门了,一个小吏突然出现在窗口,道:“小人听到了,赵给事稍等,这就去买。”
小吏没有要银子,飞快又跑走了。
赵净轻吐一口气,忍着头疼,手里的笔沾了沾墨。
不多久,小吏回来了,带了一些大袋子早点,放到窗口,道:“赵给事,买来了,请慢用。”
说完就走,赵净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赵常来到窗口,神色微变,拿着早点,过来与赵净低声道:“公子,门外有刑部衙役看守。”
昨夜还没有。
赵净不意外,道:“吃吧,吃完我们睡一会儿。”
赵常给赵净拿出早点,欲言又止。
赵净看到了,没有说什么,吃了几口便没有了胃口,揉揉眉心,倚靠着椅子假寐。
赵常见状,五口并两口,而后坐到门口,抵着门,闭上眼。
赵净在假寐,并没有办法真的入睡休息,脑海里都是现在的情势。
‘从姚菁的态度来看,他们这一次似乎信心十足……’
‘钱谦益、瞿式耜与刑部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这一次是他们的惯用手段。’
‘崇祯会是什么态度?我是他钦定复审逆案的,应该会召见我,听我亲口辩驳,而不是直接处置了事吧?说不准,这位皇帝的心思着实难猜。’
‘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老爹会是什么反应?可别乱来啊……’
此时门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渐多,议论声也是此起彼伏。
刑部的两位堂官都在告假,刑部的大小事,也不知道是谁在主事。
而这会儿,赵净的老爹赵实,正在他的别院。
坐在枯井边上,屁股旁,是一叠地契,手里是打开的油纸包。
他神情坚毅,双眸灼灼,自语道:“做父亲的,总不该不如儿子的。”
不久后,后门响起了脚步声,赵实抬头,便见一个坡脚的中年人疾步而来。
“你疯了!”
高宇顺脸色难看,道:“你以为,你这些东西能逼迫温体仁救你儿子吗?会连你也搭进去的!”
赵实站起来,道:“我那次面圣,亲口告诉陛下,我与阉党无涉,欺君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不会逼迫温体仁,会将这些送给他,然后向陛下上书,自认阉党,我儿并不知情,有温体仁附和两句,我儿当能逃得一命。”
高宇顺双眼一睁,道:“你,你,你……”
赵实忽的笑起来了,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娘死的早,我不能让他先去见他娘告我的状吧?”
高宇顺控制住表情,道:“你以前胆小怕事,我以为你惜命,没想到,你也有不怕死的一天。”
赵实道:“哪有不怕死的,上次的事,你是知道的。儿子能为爹拼命,做爹难道就不能?”
高宇顺看着他,默然片刻,道:“我是不知道该羡慕你们父子,还是同情你们了。”
赵实从枯井边上拿出地契,递给高宇顺,道:“这是顺天府的一千亩田,不算好,但每年也能有些收成。到时候,你若能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就美言两句,实在不行,我希望你能保着我儿平安出京。”
“就这些?”高宇顺有些意外,这次来,还以为赵实有什么天大难处要求他。
赵实神情坦然,道:“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求了。”
高宇顺看了他一会儿,道:“现在事情的关键,是你到底是不是阉党?只要你不是,你儿子也不会有事。”
赵实摇了摇头,道:“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甚至陛下说了都不算。前次我儿为了救我,上的那道奏本,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恨,加上陛下命他复查逆案,更是激怒了一些人。”
高宇顺是知道朝局形势的,沉吟着道:“那岂不是说,你们父子,总得死一个,才能了结此事?”
赵实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道:“大差不差了。这几日,他们一定会接连上书,促使陛下关注以及钦定此案。与上次帮我儿一样,帮我让陛下看到我的奏本。”
高宇顺看着赵实递过来的奏本以及下面的地契,似乎想起了那夜赵净恳求的情景,伸出手将奏本拿过来,地契推回去,道:“你我相交一场,这些就不必了。我会找准机会,为你们父子说几句话,但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了。”
赵实将地契硬塞到高宇顺手里,爽朗一笑,道:“那便足够了。我儿出来后,只能苟且残生,低调做人,一辈子出不了头。这些地,他是用不到了,你留着吧。将来……罢了,今日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多保重。”
高宇顺神情不自然起来,于心不忍的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
“看天意了。”赵实笑着道。
高宇顺见着向来不苟言笑的赵实,今天笑了几次,不由心里多了一丝沉重。
赵实,这是决意为儿子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