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肃死了。”

　　看到杨裕听自己说出真相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董老疯嘴角微微扯起，苦笑了几声。

　　“看来裕哥儿你都知道了。呵呵，憋了这么两年，老疯子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董老疯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走到杨裕的身旁坐下。

　　“但老疯子我疯归疯，却没有丁点儿害人的心思，我心里憋的那些话，那是能给旁人听的吗？”

　　“谁听谁死啊。”董老疯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么两年，也真是难为他，不疯也要疯了。

　　杨裕目光平静的望向董老疯，开口道：“愿闻其详。”

　　董老疯点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

　　“裕哥儿，你晓得七月半是什么日子不？”

　　杨裕没想到董老疯会冷不丁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微微蹙眉后，杨裕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董老疯嚯嚯怪笑了两声，幽幽叹道：“七月半不知道，中元节总听过吧。”

　　杨裕的瞳孔骤然缩小，显然想到了什么，望向董老疯道。

　　“七月半，鬼门开？”

　　董老疯点点头道：“七月半，鬼门开，鬼门开了出鬼怪——”

　　七月半，中元节，民间又称其为“鬼节”。

　　相传这一日鬼门大开，阴阳交汇，生死无界。

　　孤魂野鬼、魑魅魍魉都会从阴间爬上来，游离人间。

　　阴间空空，人间攘攘。

　　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物还算好说，回家去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奉。

　　最怕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

　　生前孤苦伶仃，茕茕孑立，死后也无人祭祀，难觅香火。

　　怨念积郁，煞气冲天之下还在人间到处游荡乱窜，后果可想而知。

　　故而每当到了七月半之际，家里老人都会千叮万嘱，“不可不可”的念叨着。

　　“一来不可在外晃荡，防止碰上怨念冲天的孤魂野鬼，平白丢了性命。”

　　“二来不可踩踏路边冥纸，小心招致吸食香火的鬼魂记恨。”

　　“三来不可在外直呼他人名讳，被别人唤了名字也万万不能回头。”

　　“四来不可拍他人肩膀，无意拍灭了他人肩头阳火，不啻于谋害他人性命。”

　　“五来……”

　　想到这里，杨裕心中隐隐兴奋起来。

　　本以为那一日的怪事背后只是简单的妖魔作祟。

　　眼下董老疯刻意提到“七月半”这个话题，显然不只是妖魔这么简单。

　　妖魔鬼怪，这一件怪事居然都给凑齐了。

　　看到杨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情，董老疯的眼角肌肉都忍不住狂跳起来。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想到裕哥儿刚才宛如火神降世的神威一幕，董老疯又心安了不少。

　　在杨裕翘首以盼的目光里，董老疯开始将那一夜的来龙去脉娓娓道出。

　　“那一晚，整个兰溪县的人都早早归了家，屋门紧闭，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老疯子我烂命一条，自然是百无禁忌，从来不信那鬼神之说。”

　　“当晚，我从酒馆里讨了几口剩饭果腹后，还跟往常一样在街上胡乱游荡着。”

　　“这游荡着游荡着，真让老疯子我撞上事了。”

　　听到这里，杨裕看到董老疯皱巴巴的老脸上迅速涌上一抹懊悔之色。

　　杨裕随口一句道：“别说你撞鬼了。”

　　立马，董老疯苦着老脸点头道：“我踏马的真撞上鬼了。”

　　杨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董老哥百无禁忌，不信鬼神，可他万万想不到，这里是聊斋世界。

　　不管你信不信，聊斋世界是真有鬼。

　　“老哥，你见到的鬼物是何种模样？”杨裕好奇问道。

　　董老疯苦着脸，重重的往外吐出三个字。

　　“吊死鬼。”

　　杨裕：“……”

　　说起来董老疯的这运气也属实没谁了。

　　破天荒第一次遇上个鬼物，还是这等凶神恶煞、骇人至极的类型。

　　“那个吊死鬼的模样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嘴巴里还往外耷拉着那么一条长舌头。”

　　“老疯子我当时都快吓尿了，那是拔腿就往后跑啊。”

　　杨裕不禁一乐。

　　疯也有疯的好处。

　　寻常凡人见了这么个狰狞可怖的鬼物，怕是早已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了。

　　但董老疯不一样，他疯疯癫癫，他抗吓。

　　“结果这一跑，我就被那吊死鬼给盯上了，它一路追着我不放。”

　　杨裕没想到董老疯在见到韩肃与狗妖之前，居然还经历了这等离奇吊诡之事。

　　也更加好奇董老疯是如何逃过吊死鬼的追杀。

　　董老疯还在那里大吐苦水。

　　“我以为被吊死鬼盯上会死定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悚在后面等着我。”

　　听到这里，杨裕都有些不忍心了。

　　造孽啊。

　　董老疯上辈子是遭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能又遇鬼又遇妖的，主打一个惊心动魄。

　　“就在我马上跑不动的时候，我听到前面的巷子里有声音，我以为有人，就立马蹿进了巷子里……”

　　董老疯的身子无由来的颤抖起来，满脸悚然。

　　“我看到，我看到……”

　　“一条杂毛狗正爬在韩肃的身上，就是韩肃家养的那条杂毛狗，正在一口一口吃着韩肃身上的血肉。”

　　听到此处，杨裕的神色凝重起来。

　　韩肃终于出现了。

　　原以为他比《聊斋》原文中的那个贾某幸运一些。

　　没想到下场竟是一般凄惨，杨裕默默叹了口气。

　　妖魔乱世，危机四伏，凡人命如草芥。

　　“韩肃满身都是血，身上就披了一件长衫，见到我出现的时候，嘴里含糊不清说什么‘丹、丹’的……”

　　“没喊两声，韩肃就彻底断气了。”

　　“那条杂毛狗听到我的声音，竟然缓缓转过头看我。”

　　“那条杂毛狗竟然在笑，它在狞笑，一双狗眸子盯的我直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比身后追我的吊死鬼都恐怖，我当时真的吓坏了。”

　　董老疯越讲越害怕，身子抖个不停，脸色都变得苍白如纸，没了血色。

　　杨裕见状，伸手拍在了董老疯的背后。

　　先天纯阳罡气运转之下，一股股暖流源源不断从杨裕温暖的手掌里渡到董老疯的后背。

　　暖意在身体里流淌开来，董老疯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朝杨裕投去感激的目光。

　　看到董老疯好转过来，杨裕便抬手离开董老疯的后背。

　　董老疯立马急了。

　　“不，不要，不要停，我还想要。”

　　杨裕：“？？”

　　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杨裕默默将抽走的手掌重新放回董老疯的后背。

　　董老疯这才平静下来，继续讲道。

　　“我转身就跑，也不管身后的吊死鬼追上来没。”

　　“杂毛狗看到我跑，它立马舍弃了地上的韩肃，朝我扑过来。”

　　“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想到这时候后面追我的吊死鬼赶了过来，那杂毛狗看到吊死鬼的时候，居然放过了我，朝吊死鬼咬了上去。”

　　“吊死鬼是个好鬼，它给我当了替死鬼。”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杨裕彻底绷不住了。

　　董老哥，有没有一种可能，吊死鬼不是自愿救你的。

　　它只想做好自己的吊死鬼，不想当什么替死鬼。

　　“我当时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正看到吊死鬼和杂毛狗打的两败俱伤。”

　　“但很明显杂毛狗占了上风，已经开始撕咬吊死鬼。”

　　“吃了吊死鬼以后，杂毛狗越来越像妖怪，我一想到自己被这么个妖怪盯上，就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能跑，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忽然间，杨裕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到董老疯正哆哆嗦嗦着，抬起手解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来。

　　杨裕放在董老疯后背的手掌下意识一个哆嗦。

　　董老疯一边解，一边还在继续讲。

　　“我看杂毛狗也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要杀了它，杀了它我才能活。”

　　“于是我没有跑，我朝杂毛狗扑了上去。”

　　“杂毛狗就开始疯狂的咬我，我，我，我……”

　　“我也开始疯狂的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