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兰浩淼做事一定有周全的准备,说不定这会已经把卖子弹的人顺手也处理了一下,但是那些黑市商人力量还真就不一定比军统要弱,从来都说民不与官斗,可现在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军统比起黑市商人来更加畏手畏脚。
这件事一直没有人对他说起过,他也因为足够相信兰浩淼,也一直没有深思。这会听铃木薰的语气如此笃定,他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现下还敢在上海卖武器的,可一定大有来头。”萧冀曦一低头从拉起的警戒线里钻了进去,周围已经被日本宪兵围了个水泄不通,油耗子跟在萧冀曦身后半低着头,看着是一点都不想和这些宪兵打交道,当然,宪兵们从头到尾也没想着要搭理他们,只对着铃木薰立正敬了个礼。
铃木薰只一点头,就跟着进了警戒范围,他蹲在地上一边查看车辙,一边冷笑回道:“背景再大,这次也逃不掉。要是发现我们自己人在干这种事儿,我直接写信回国去。”
写信回国,自然指的是借用他家里的力量,铃木薰极少说这样的话,看来这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无疑是让情况变得更加不乐观。
“那倒也是,在上海论背景还真不一定能有人大过你去。”萧冀曦也跟着看地上的车辙,很明显赤木亲之的车在这里来了个急刹车。
萧冀曦和铃木薰同时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第一颗子弹就是从那里打出来的。
“赤木先生在这里中第一弹,然后开枪还击。”萧冀曦拔出枪来比划了一下。
“达姆弹是从他背后射出来的,也就是这个方向——他往静安寺的方向去了。”铃木薰转身望向另一边。“那边情况相对复杂,有助于他们逃跑。”
还没等萧冀曦再说些什么,铃木薰已经重新拉开了车门,冲田村忠太道:“朝东开,前后不过十分钟,他们就算有人接应,我也不信他们能跳到江里头去。”
他语气平淡,但是萧冀曦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杀气来。他拉了拉衣裳,觉得今年上海冷的有点早。
田村忠太又是一脚油门,这次他成功的让萧冀曦和油耗子的头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车子开得飞快,而撤离的杀手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自然不可能把车开的太快。宪兵队还开着军用吉普在后头跟着,每过一处屋舍就跳两个人下去搜寻,这样地毯式的搜查,连只苍蝇都跑不掉。
人的确是开着车试图离开的。萧冀曦不大清楚沈沧溟或是他手下人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个显眼的方式,但那车胎被打爆的时候他就两眼一闭,知道肯定是有人要被抓了。
宪兵已经包围了那辆停下来的车,并粗暴的从里面拎出一个人来。
萧冀曦听见铃木薰发出了很疑惑的音节,就知道是坏了。
“你看起来很眼熟,是——小林那个弟弟。”
铃木薰的语气不止是意外,还有一点细微的喜悦夹杂在里头,萧冀曦猜这是因为沈沧溟和小林龙一郎那段不得不说的过去。
“你记性不错。”沈沧溟的语气很冷静。“不过我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们梅机关不是消息很灵通吗?怎么这都不知道?还是说你根本就用不动梅机关的人?”
沈沧溟在什么时候说话都是这幅杀人诛心的德行,不过铃木薰一点要动怒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转过头吩咐道:“检查一下他嘴里有没有毒囊。”
“不用检查,我从看见你们的车就知道这回栽了。”沈沧溟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为了和你们说几句话,我没用氰化钾。”
萧冀曦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然后他听到沈沧溟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出来干这一票的时候我就没想要活着回去,反正回去了也是看他们互相倾轧,烦得很。”
“你若是对这些人不满,大可以另择明主。”铃木薰也没急着把人给带走,两个人都挺心平气和的,甚至于有点像是在聊天。
“明主?谁,你吗?”沈沧溟讥诮的一笑。“你可别忘了,从前我是和日本人混过的,知道你们是什么德行。那时候你们两个不还组团来找过我的麻烦——别白费力气了,有人天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就像咱们两个。”
萧冀曦有点怀疑他是想要把铃木薰给激怒了,然后顺利的被一枪崩掉。
但要那样的话,也未免是太低估在场这些个人的智力了,沈沧溟也绝不是那么蠢的。
不过听着沈沧溟的话,萧冀曦也渐渐的明白过来。他现在只有一件事想不通了,那就是沈沧溟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落到梅机关手里。
但他很快也就明白了。
“快去叫医生!”铃木薰看着沈沧溟的嘴角渗出血迹来,脸色猛地一变。
“您呐。还是嫩点。”沈沧溟看上去已经有点呼吸困难了,但还是那种叫人恼火的语气。“世上不止一个氰化钾,砒霜也是个好东西,就是死相难看点,记得帮我拾掇拾掇。”
萧冀曦一直知道沈沧海和沈沧溟都是天津人,只是他从没在沈沧海身上看出来,今日倒是在垂死的沈沧溟这里见着了。
沈沧溟往地上吐了口血,那无所谓的架势就像是吐出去一口痰。
“不过呢,我也不会白叫你跑这么一趟。旁的不能告诉你,告诉你我就白死了。但是有一条,我这达姆弹怎么来的,你可以好好查,我等着你们日本人窝里斗。”
这时候后面急匆匆的跑上来一个随行军医,但沈沧溟显然先前已经把时间给计算好了,他没给军医留下救自己一命的机会。
沈沧溟的脸色逐渐的变成了紫色,而军医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对着铃木薰摇了摇头,铃木薰愤怒的一拳擂在了车上。
“不用舍不得我。”沈沧溟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说出来的句子却还是完整的。“我只比你先走那么一步而已。”
说完这句话,那个讽刺的笑就永远凝固在了沈沧溟的脸上。
萧冀曦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