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千利休这几日没去见豊臣秀吉，一来没有被豊臣秀吉的召唤，二来自己的心神极度混乱。
站在院子中，千利休盯着眼前一人多高的茶树一动不动，仿佛入了禅定一般。
“万川归海，大道如一，化繁为简，去伪存真。”
少年的话语如同有魔性一样，在千利休耳畔不断响起。
许久，千利休动了，伸手无意识的在茶树枝丫上轻轻折下一片叶子。
放在眼前看了一会，紧接着又摘下一片，第三片，第四片······。
“大道如一？可这茶叶为何没有一片是相同的呢？”千利休眉头紧锁，喃喃说到。
“这几棵树也有不同之处，正如我们每个人也不一样，世界上生灵万千，数不胜数，皆有不同。但为什么说大道如一呢？主公的茶道，我的茶道，煮茶是道，煎茶也是道，点茶更是道，炒茶仍是道！”千利休忽然停住嘴，几日不见的笑容也再次浮现。
“我懂了！”千利休把手里采下的茶叶握成一团，“这是一，是茶道！”
随后掌心展开，茶叶从卷状纷然散开，“这是千，亦是茶道！”
“一可化为千，化为万，万千也可以归为一！好可怕的少年，竟然如此善于祸乱人心！”千利休想到这里，脑门子上顿时被骇出一层白毛汗。
千利休深吸了口气，早春的空气格外清凉，肺腑内经此一激，心中纷乱杂念开始渐渐平息下来。
天上红日西沉，头顶晚霞满天。
千利休将手中茶叶捧着，举在胸前，看了片刻缓缓说到，“你的道终究不是我的道！只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我爱茶道更甚于朝政！也罢，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过几日我便去跟主公乞骸骨！”
说完，千利休漫步而回，背影越发淡然从容，如同要融入天地之中，“人生七十古来稀，抛掷流光与愿违；君自不来予不往，江上虚舟载梦归（摘自清成鹫诗）。”
扶余部。
扶余部并不大，这点从聚居区的大小就可看得出来。
四百户人家，上千座大大小小的帐篷散布在一处避风的洼地之中，绝大多数的帐篷破旧污糟，根本不像后世影视剧里或者诗歌里所描述的那样：一座座帐篷好似朵朵白云，镶嵌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草海之中。
时间回到前一天傍晚。
车羽让两个仆人用勒勒车推来一车木炭，然后开始生火。
当木炭完全被点燃之后，车羽又让仆人将半块土砖放入火堆里。
当然这样做都是自己和那个小汉人打听来的。
当时小汉人还说了很多车羽根本听不懂的新名词，诸如温度、焰心，外焰、内焰、保温之类的，简直闻所未闻。
木炭烧的通红，巨大的热量把车羽的脸烤的滚热。
还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声，一股隐约的木头香味充溢着整个帐篷。
两个仆人躲到了边上，心里兀自暗骂小主子浪费。
这可是夷公才能享用的上好的马口柴（明代御膳房中使用），是用了几百头牛羊从汉人那里换回来的！
这一车足可以换十头羊！
就这么白白烧了，只为了半块砖头？
车羽实在受不了了，最后不得不跑到帐篷外面。
“汉人的东西就是好！这可比牛粪强太多了！”车羽感叹不已。
又过了好一会，直到木炭烧完了，车羽方才敢再次踏入帐篷。
两个仆人身上的袍子早就脱了，赤着上身。
“把刚才那块砖头扒拉出来！”车羽吩咐到。
一块半黑不黄、歪七扭八，依稀能辨认出来是块砖头模样的东西被扒拉出来了。
由于怕烫，车羽没敢用手拿，而是直接用脚踩了踩，挺硬！
只可惜没有那小汉人提到的砖窑，要不然自己没准还真能烧出砖来！
可见这东西也没多难，汉人还把它当宝贝一样护着！
第二天上午，扶余部落王帐。
扶余部落尽管不大，但王帐还是有的。
几顶巨大帐篷矗立在上千座帐篷中间，犹如君王在俯瞰臣子。
王帐最近的范围居住着扶余部落长老、管事、四畜道的马加、牛加、猪加、狗加以及使者。
再往外则是豪民（小邑落头人），再次之是下户，最外围的是扶余部的奴婢和牲畜。
像宝音家这种单独居住在部落外围的也有，只是极少数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的草原上，想独门独户就能生存下去，是极其困难的，唯有依靠部落这个大家庭，才能有效抵御来自动物、草原、天气、其它部族的威胁和危险。
乌迪毛日是扶余部文管事，负责部落的日常管理。
一张编织着花纹的羊毛地毯铺在乌迪毛日身下，面前的矮脚桌上依次摆着热羊奶、稗子粥、羊把子肉，旁边放着一个火盆，只是乌迪毛日根本没有胃口。
在草原上足足度过五十个年头了，但今年这样的天气还是第一次遇到。
白天晴天夜里下雪，已经快二十几天了。
乌迪毛日默算了下，今天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按照往年这个时节，牧草都该发芽了，只是今年这场持续大雪，连续的严寒天气，不仅牧草没有发芽，而且部落里的牲口已经冻死了大半，尤其是羊群，整个部落里现在剩下的羊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头！
四百户的部落仅有四百头羊，一家只有一头，说出去根本没人相信！
“长生天，睁开眼吧，咱们扶余部已经快活不下去了！”乌迪毛日转身，整个身躯伏在地毯上，默默祈祷着。
稍后，乌迪毛日仅喝了一小碗稗子粥就心事重重的放下了碗。
“管事，小主昨晚让人往自己帐篷里推了一车碳，说是要烧什么！”一个仆人站在门口说到。
“胡闹！”乌迪毛日气的下巴上的胡子乱颤。
车家真是让人绝望！乌迪毛日摆了摆手，“让人再去看看，赶紧回来报我。”
吩咐完之后，乌迪毛日叹了口气。
数百年前，车家从高丽逃亡回到这里，原本一心想在这里休养生息，卧薪尝胆，增加人口和牲畜，有朝一日能杀回朝鲜复国，但是现实很残酷，人口数量不仅没有增加，反而从最初的千户锐减到现在四百户！
乌迪毛日想到这里，不禁对部落的长老会有了几分怨气，明明拥有更换部落头人的权利，但数百年来却从来没有用过一次！
历代的车家夷公，除了上一代稍有作为，据说曾经去过明地，还去过朝鲜，甚至出海去过东瀛，只可惜半年前病故了，而继任的新夷公整天就知道喝酒玩女人和拿鞭子抽人。
“天灾人祸啊！”乌迪毛日短短时间内已经叹气数次了。
派出去的仆人很快回来了，“小主让小人带回来一样东西，说要交给您的！”
“拿过来！”乌迪毛日说到。
仆人双手捧着一块半黑不黄，有点扭曲的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何物？”乌迪毛日端详了下，问到。
“小主说这是他烧的半块砖！”仆人不敢抬头，回答到。
“什么？”乌迪毛日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小主说这是他刚从汉人那里学到的烧砖！”仆人再次说了一遍。
“砖？你确定这是砖？”乌迪毛日去过明廷的榷场、马市，曾经近距离看过明人的墙砖。
“真是胡闹！”乌迪毛日恨不得给这仆人一巴掌。
“小主说这是半块砖！”仆人吓得一机灵，赶忙再次说到。
“呼！”乌迪毛日气的呼出一口长长气息，伸手一巴掌打掉仆人手上所谓的半块砖，怒喝到。“滚出去！”
仆人连滚带爬，跑出帐篷。
半黑不黄，有些扭曲的泥块掉到地上，连续翻滚了数次，方才停下，但却没有碎！
“咦？”，乌迪毛日惊呼了声，随后走过去将所谓的半块砖捡了起来。
指甲掐了下，很硬，然后双手用力一掰，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乌迪毛日把半块砖举过头顶，朝地上用力摔去，砖头在地上滚出老远，除了边角稍有点破损之外，绝大部分仍是完好。
“快派人去请小主！不，快带我去见他！”乌迪毛日对着帐篷门口大声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