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仇凌！

　　我的眼泪“唰”的夺眶而出，混杂着淋在头上的瓢泼大雨瀑布般落在仇凌的脸上。

　　“仇大哥……”

　　林岩见仇凌死的如此凄惨，只吓地猛然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胡大力悲声道：“师弟，还有榜爷……”我看向另一边，果然在泥土中看到榜爷那张惨白而迷茫的脸。纵然是死，他仍旧瞪大了双眼，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死不瞑目。到底是谁杀了他？

　　我再次深挖，却看到榜爷身上血肉模糊，也数不清被捅了多少刀。这一次，就算以我的机变灵活也不知如何是好。他雕塑一般站在暴风骤雨之下，任凭雷光闪电轰鸣入耳却又对一切充耳不闻。

　　半晌，我机械地扭过头来，缓缓走向韩江南。此时，他已经无法看清韩江南的样貌。却一把拽过韩江南的衣领，狂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榜爷也死了啊？”

　　韩江南被我一拽，伤口立刻裂开，渗出殷红的鲜血。

　　林岩连忙拉着我，喊道：“金少，你疯了吗？你忘了他受伤了吗？”

　　我喊道：“你闭嘴！”我从来没对林岩如此凶过，但此时此刻，陡然见到两个亲如骨肉的兄弟的尸体，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韩江南虚弱地跪在地上，哭喊道：“大哥，我亲眼看见小雷开枪打死的仇大哥，我就逃跑了。后面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榜爷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啊……都是我傻，我错信小雷，他说什么他的朋友富商请仇大哥吃饭，都是我傻，是我傻啊！”说完，疯狂地抽打自己的脸。

　　我盯着韩江南的双眼，虽然他已经不相信韩江南了，但无凭无据之下，根本无从反驳。我想了想，渐渐冷静下来：“师兄，咱们把仇大哥和榜爷拉回去！”扭头看向罗虎那边，径直要走过去。

　　胡大力赶忙拉住我：“师弟……”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两人一前一后，在雷鸣电闪之中缓缓走到罗虎和众雷公馆弟子面前。迎着这些人冰冷如铁的目光，我朗声道：“共进会的，你们听好了！有几句话，带回给雷地宝、熊立！”在这个上海滩，敢在雷公馆中人面前直呼三大老板名讳的，恐怕也只有金少一人了。

　　十几把黑伞下，罗虎和公司弟子皆肃然挺立，不发一言。

　　我喊道：“雷公馆这些年在上海滩运了多少烟土，开了多少窑子，设了多少赌场，害了多少人命他们清楚吗？他们真的以为，当了国民党的狗，就能洗干净底子翻得了身吗？他们真的以为，共产党人是杀得绝的吗？”一句话说完，一道天雷横空而过，照亮了我如刀削斧劈一般的身影。

　　身后，林岩、胡大力看着我这番慷慨激扬的宣战言辞，都是一阵心潮澎湃。

　　轰！

　　雷霆又至，雨，下得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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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胡大力将仇凌、榜爷的尸体扛回大杂院。用最快的时间为仇凌、榜爷置办了棺材、遗照、灵牌等物，并将整座大杂院布置成灵堂的样子。

　　我和韩江南身穿孝服，以家属的姿态跪在灵堂前，在徐牧的喊声下，迎着吊唁者不断磕头。

　　“一鞠躬！——二鞠躬！——……”

　　在叩拜中，过去的一幕幕往事渐渐浮现脑海。

　　数年前，我转头生到上海，一心烽火前程，却没想反而得到派往阴阳山送货的任务。一番较量之后，救下了当时韩江南贾六等众人。后来还和仇凌兄弟相称，冒死从杨守才手中救出仇凌。从那以后，仇凌就同我踏上了两条看似不同的道路，后来却是殊途同归。在仇凌持续不断的灌输和影响下，我渐渐也走上了一条革命的道路。虽然我的革命道理多半都暗藏着私心，但终究还是切切实实做了几件值得为人称道的大事。

　　现在回头想想，如果没有仇凌，我或者可以混到同三大老板平齐平坐，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但遗臭万年这个结局也是必然的了。

　　“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死了之后是万人敬仰还是千古骂名，有时候就取决于你生前一个很简单的选择，简单到向左向右。”

　　这番话是仇凌生前对我说过的，现在想起来，依然掷地有声、震撼人心。无论如何，仇凌做出了他的选择，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回头看看，这一路走来，虽然时有坎坷。、时有波折，但仇凌和我都没有背离初衷，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着，也终将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无憾！

　　然而……韩江南呢？

　　韩江南强忍着肚子上的剧痛，也跟着我给来者磕头。然而此时，在韩江南脑海中转过的念头却与我全然不同。

　　他现在还清楚记得仇凌生前对他说过的每一句劝诫，无外乎都是劝他摒恶扬善、远离雷公馆，出淤泥而不染之类。然而当时，一心想要做出事情的韩江南却把这些善意的劝诫都当成了耳边风。以至于后来终于渐行渐远，沉沦在欲望的深渊里无法自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兽。出卖兄弟、贩运鸦片、背后捅刀、杀兄弑母，还有什么坏事他韩江南没做过的吗？

　　仇凌直到临死前都没有怪罪韩江南的意思，甚至还在谆谆教导，希望能把韩江南引回正路。然而，仇凌终究还是看错了人。我，也看错了。他们愿意以性命为之担保的那个兄弟早在一次次生死抉择之中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不归路……

　　“三鞠躬！——”随着徐牧最后一句喊声落下，我和韩江南各自起身跪在原地。此时，我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李军的影子，同时又似听到了仇凌生前说过的一番话：“他日我若有不测，定要保护好李军，他是一颗革命的火种，这火种能点燃我，我相信他也能点燃更多的人。”

　　我当时说的是：“大哥，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现在想想，这些事情就好像是刚刚才发生过的。然而此时，仇凌已然被害，尸体就摆放在后面的棺材里，怎能让人不唏嘘感叹？

　　我扭过头来，只见黑白照片中的仇凌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一如他生前那般自信而果敢的微笑。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阳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一天都迟早成为过去，明天是阴是晴，或风或雨，没有任何人能够预知。

　　水滴从屋檐落下，在布满青苔的积水地上荡漾成一个个圆晕，一滴、两滴、三滴……

　　雨早晚会停。

　　雨，从来都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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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雷公馆中，当三大老板听到罗虎转述完我的宣战词后，都不由得愣住了。

　　雷凡皱起眉头，许久，才缓缓问道：“共产党杀不绝……金少真是这么说？”

　　袁海点头道：“是。他还说，你们当国民党的狗，也翻不了身。”

　　熊立闻言，当即拍案而起：“王八蛋！你们为什么不立马杀了他？”

　　袁海淡然道：“人命是要用钱买的，我们只受命盯住他。”

　　雷地宝咬着牙道：“好啊金少，居然敢说我们是狗……”

　　雷凡摇了摇头，淡然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乱世遭逢，狗总要选择主子。他说咱们是狗，倒也没什么错。两位辛苦，你们继续盯着我好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再来报告！”袁海点头称是，同罗虎转身离开。

　　雷凡等两人关了门才说：“两位哥哥不用担心，我们只要盯紧金少，李军是逃不出上海滩的。”

　　熊立阴仄仄一笑：“凡儿，这金少当年可是你的兄弟，如今他大逆不道，居然摆明了要和你这哥哥过招了……”

　　雷地宝又接着说道：“不是过招，是挑战！”

　　雷凡点点头，不动声色的道：“好啊，我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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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伟穿一袭黑衣来到大杂院，面对两位革命者的尸体，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随后将手中燃着的香插进香炉中，暗中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金少，节哀……”

　　我走到一旁休息的林岩、韩江南身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岩儿，你送韩江南回去吧，他伤得这么厉害，现在需要静养……”现在，我最不相信的人就是韩江南，所以不相让他知道任何事情。

　　韩江南显然看出我对自己已经起疑，却还是说：“大哥，我想在这边陪你。”

　　我摇了摇头：“算了，你们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岩劝道：“是，韩江南，你现在的身体真不能再折腾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胡大力也劝：“是啊，你们走吧，这边还有我和我的那一票兄弟们呢。放心吧！”

　　韩江南见众人如此说，知道再留下来也是无用，便说：“大哥，国民党和雷公馆的人都在搜查李军，你一定要把他藏好如果有什么计划我能帮上忙一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