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死了之后是万人敬仰还是千古骂名，有时候就取决于你生前一个很简单的选择，简单到向左向右。

　　当熊立、罗虎袁海率上千名雷公馆弟子杀进总工会的时候。屠杀，已经不可避免。

　　仓促迎战的关伟率工会武装力量奋起反抗，却因为敌我数量差距悬殊而不得不节节败退。他那神乎其技的枪法、冠绝当世的武艺在子弹和刀光交织的火力网下起不到半点作用。几次短兵相接之后，身边的工人几乎死伤殆尽，连他自己也身中两刀。

　　事已至此，关伟当然知道大势已去，再撑下去也只能是送死。他没有多做犹豫，子弹打光之后，忙抽出长枪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飞檐走壁而去。

　　杀出总工会后，关伟一路狂奔，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区避难。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将养了两天之后，这才易容成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潜回城里。然而总工会是回不去了。在四下打探后，得知李军可能尚在人世，只是下落谁也不知。他知道李军在工会被围攻的那天早上是去大杂院找我去了，便跑去大杂院查看。然而抵达大杂院的时候，里面已是空无一人。辗转之下，来到乐府茶楼，依然得到一个人去楼空的结果。关伟无奈，只好抱着万一的希望在左近等候。

　　没等多时，却见杨复远、贾六鬼鬼祟祟地从花街柳巷里走了出来。

　　关伟一愣，暗想：“他们俩什么时候有钱逛窑子了？”随即眨眼就想到：“我与梁少雄交情匪浅，若是有梁少雄相助，保李会长一时周全应该不难。”这样想着，悄悄从背后追上去，一把搂住二人脖子。

　　贾六、杨复远同时一惊，险些险些叫出声来。关伟低声道：“别怕，是我！”两人这才认出关伟。

　　贾六喊道：“顾……”

　　关伟忙示意杨复远噤声：“别乱叫，我这名字现在可值三百个大洋呢。……李军同志、仇凌同志有消息吗？”

　　杨复远道：“李主席被金少藏了起来，仇大哥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关伟点点头：“走，现在带我去找李主席。”

　　两人不敢怠慢，四下看了看，见无人盯梢，这才带关伟悄悄潜回花街柳巷，从后门走进龙享居。刚一进入妓院，只见瓢泼大雨轰然降临。

　　三人进入二楼包厢，这才发现林岩也来了。当三人从林岩口中听到仇凌的死讯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复远颇为激动地问道：“韩江南到底是怎么说的？”

　　林岩无奈，拿出韩江南写字的那张纸条，说道：“这是韩江南写的。”贾六抢过纸条一看，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惊诧道：“这怎么可能……？”

　　林岩低声道：“韩江南被送到家里时只剩下半条命了，虚弱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关伟神色颇为严肃，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江南有没有说尸体在哪？”

　　林岩摇了摇头：“没有。”

　　关伟眉头一皱，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我。我抬起头来，用颇为沉重的语气说道：“听李军说，是韩江南把仇大哥领走的。”

　　贾六点头道：“是。”

　　我沉思片刻，说道：“雷公馆要对仇大哥和李军动手，现在韩江南又带来了他的死讯，而他还受了重伤，这件事太蹊跷了。”

　　徐牧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雷公馆这是在拿韩江南做文章，要把李军钓出来？”我摆摆手：“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扭头对胡大力道：“师兄，备几辆车吧。”

　　“这是要出去？”胡大力问道。

　　我点了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必须向韩江南问个明白。”说完，扭头对关伟道：“关兄弟，你们留在这儿看好李军，一但有事情发生，马上撤离。”关伟点头受命。

　　这时，张明义走了上来，低声道：“徒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论是仇凌还是韩江南。”我无奈点了点头，忐忑而担忧的心情无法用任何语言表达。

　　不多时，胡大力、贾六、林岩几人撑着黑伞走出妓院。不远处，打着黑伞盯梢的罗虎和袁海一众共进会打手警觉地抬起头来。罗虎猛一抽刀，却被袁海按了下来。

　　“没运人。”袁海道。

　　罗虎一愣：“调虎离山？”

　　“说不准。”袁海道：“派几个兄弟盯住这里，咱们去瞧瞧究竟。”这时，几名车夫冒雨拉着黄包车来到妓院门前。我拉着林岩上了同一辆车，其他人也各自上了车。几名脚夫呼哨一声，拉着车子哗的跑入雨中。罗虎见状，连忙从后方小跑跟上。

　　林岩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跟踪过来，心中颇为忐忑，忍不住轻轻拉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了林岩的颤抖，安慰道：“别怕，他们要是想杀人，早就动手了。”

　　林岩犹豫道：“可是……”

　　我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没了我，他们永远别想找到李军。”

　　不多时，几辆黄包车匆匆赶到林公馆门前，下了车之后，两人走进大厅，来到韩江南房门外。林岩刚要推门而入，却忽然被我一把拽住：“岩儿，借一步说话。”林岩见我的表情极为郑重，便点了点头，随我来到走廊尽头处。

　　“怎么了？”林岩问道。

　　我道：“……如果韩江南向你问起李军的行踪，你就说不知道，说在花街柳巷没见过他，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仇凌是同韩江南一起出去的，为什么韩江南能回来，仇凌却回不来？如果似仇凌这般胆略和能耐都惨遭毒手的话，韩江南却有什么更了不得的本事能逃出魔爪？

　　现在，我甚至有些怀疑是韩江南直接或者间接害死了仇凌。而对方放韩江南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韩江南从我的口中套出李军的下落。

　　我不是没吃过嘴巴不严的亏。几个月前，他因为一时不察向雷凡透露了起义的细节，从而害得总工会死伤惨重。从那之后，我无论对任何事情都谨小慎微，守口如瓶，生怕一个疏忽说走了嘴进而导致全盘皆输。

　　林岩显然对我的这番保守颇为不解，皱起眉头，沉吟道：“韩江南伤得这么重，你还不信他吗？”

　　我不想与她解释太多，连忙摇了摇头，掩饰道：“不是不信，只是这个事真的越少人知道越好，干系李主席的性命，我不得不小心……”

　　林岩只好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进入房间后，我赶忙冲到床前，俯身查看韩江南绷带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韩江南面色苍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时已经声泪俱下，轻轻唤道：“大哥……”

　　我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韩江南低声道：“是熊立……他设计骗我诱出仇大哥哥……还想要杀我灭口……还好我装死逃过一劫……”

　　我闻言一愣，暗想：“在熊立这种人手底下装死能逃过一劫？我怎么没听说过呢？”他好歹也算与熊立共事过，知道熊立屠戮异己的种种手段。但凡熊立亲自出面办的事，还从来没听说有留下过漏网之鱼。

　　虽然有所怀疑，我却表现得不动声色，接着问道：“仇大哥人呢？”

　　韩江南哽咽道：“他……他……已经被熊立杀了！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说着，眼泪扑簌扑簌的流淌下来。

　　我连忙安抚韩江南：“你先别哭，那仇大哥的尸身在哪？”韩江南失声痛哭，连连抽泣，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有点不耐烦了，劝道：“别哭！说话呀！”

　　韩江南渐渐止住哭声，说道：“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林岩忙上前劝道：“韩江南，你伤这么重，外面还下着大雨，你还怎么出门啊？”

　　韩江南挣扎起身，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找不到仇大哥的尸身我也不会安心的！”

　　“你真的可以？”我问道。

　　韩江南点头道：“我可以！”

　　虽然韩江南身受重伤，但我考虑到仇凌生死是件大事，忙同林岩一同搀着韩江南出门，并让李管家准备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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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轿车在韩江南的指点下来到一处荒郊野外，泥水飞溅之下，停在一处隐秘的树林外。胡大力背着韩江南下车，林岩为两人打伞，我也没撑伞的意思，率先冲进林中，冲韩江南大声喊道：“在哪？”

　　我四处观望，让胡大力背着走进去，用手指指着一片空地，呻吟道：“应该就是那里……”

　　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大喊道：“师兄，帮忙！”

　　胡大力放下韩江南，让林岩扶着，就地找了个树叉，开始在韩江南所指的地点刨土。然而两人刨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刨出来。

　　我有些心急了，大声质问韩江南：“在哪啊？到底在哪啊？”

　　韩江南双手捂着渗血的伤口，无力道：“应该就在这里啊……”

　　这时，林间隐隐有十几人匆匆追了上来。却是罗虎和袁海公司弟子赶到了，他们打伞站在林间，冷冷看着我几人的动作，就像一群冷眼旁观的地狱小鬼。

　　胡大力狠命挖了几下，突然大喊一声：“师弟！”我急忙爬了过去，只见胡大力竟从土里挖到一只手。那只手掌面厚实，手上生满黄茧，显然是一名劳工的手。我愣了一下，忽然发疯般将双手插进土中，不断将泥土刨了出来。

　　不一会，一张被泥水浸泡得变了形的脸从泥土中露了出来。那张脸面色惨白，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早已腐烂生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