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颤抖着，却听徐牧继续讲道：“那时你师父才三十多岁，你师兄才十一岁，为了生计，你师父靠着身手开起了镖局，勉强度日，你师娘的一手枪法也是那时候练起来的。

　　”

　　冯金榜道：“直到三年前，听跑镖的镖师说，他们得知现在上海滩威风凛凛的雷公馆熊立就是当年那个恶贯满盈的熊耀成，就决定一定要来上海，卖掉家产后，就只得带着他们这俩孩子伪装成跑江湖的把式团、戏班子，一路颠沛流离，辛苦度日……除掉他，为秦家报仇……”

　　三人提及我师父的陈年旧事，面上都是悲愤之色，仿佛看到了当年秦家大院上腾空而起的熊熊烈火。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了家，成了浪迹天涯的孤儿，飘蓬江湖，无依无靠。

　　“你们几个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我惊诧的道

　　冯金榜道：“在你刚去雷公馆的时候，老徐刚刚来到大杂院的时候，你师父师母曾夜袭熊立，还记得你师傅师娘为什么要回那个破旧的老院子住吗？你师父因此受伤，所以修养了一阶段，当时还是老徐亲自给你师父诊治的，那五贾六也是忙前忙后，包括英雄楼的范浩泽也曾提议借助你的力量来杀掉熊立，但我们受你师父师娘所托，不让告诉你实情，见你事业有所起色，你师父师娘怕连累你，所以嘱托所有知情人必须瞒着你。”

　　我终于从他们悲愤的神色里读懂了张雪。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一直死要面子的“师姐”背后竟然有这么悲惨的故事。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有那么强烈的暴力倾向；为什么那么喜欢封闭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喜欢笑；为什么喜欢把心事永远隐藏在深深的面具下……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全家人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更因为他们的仇人，是一个奸诈无比、险恶无比、凶狠无比的大恶人。

　　如果没有熊立，恐怕张雪现在还在奉天城老家好好当她的千金小姐。每日荡着秋千，追着蝴蝶，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然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结婚生子。但是，熊立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张雪的生活轨迹。使她从一个本应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性格怪异、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的假小子。

　　我愣愣地思考着这一切前因后果，心中对张雪的敬意不免又增加了几分。

　　徐牧继续道：“他们到了上海后，一直在想各种办法刺杀熊立，可那老东西太过狡猾，两次都铩羽而归。那以后熊立出入更是加强戒备，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们只能另辟蹊径。于是就，收留了你。”

　　我颇为诧异：“我？”仔细回想，这才忆起师傅收留我时的种种画面。无缘无故被收留，教我武艺，帮杨守才送货，被杨守才收留，翻脸，开赌坊赢了熊立，想要独霸上海滩赌王头衔的时候。雷凡陡然杀进赌坊，横空出世般从我手里抢下赌王的名号，张明义却并未及时阻止。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张明义并没有说太多，而是当时便认出了熊立就是熊耀成，所以一直忍忍，当雷地宝找我进雷公馆的时候，张雪和张立成曾想和我一起去，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对，你。”徐牧的话语又将我从回忆拉回现实，“刺杀不成后，你师父就决定从长计议，去给杨守才做护院，利用杨守才的关系接近熊立。可惜雷公馆一直是铁板一块，他们初来乍到，没有门路，很难融入。直到收留你之后，见你有勇有谋才把你推荐给杨守才，可惜杨守才似乎早猜到你师父想借杨家的力量对抗雷公馆，所以才有了在英雄楼刺杀你们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我听罢，颇为激动地说：“我明白了……”眼珠一转，忽又恍然：“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怀疑张雪失踪是去找了熊立！“美人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熊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太知道了，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别人，哪怕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况且他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一旦认准敌人，绝对赶尽杀绝，从不心慈手软。是雷地宝手下的头号猛将。虽然张雪也算是女中豪杰，颇有些勇气胆识，但与熊立相比却稚嫩得多。如果贸然刺杀熊立，只能是自寻死路。之前师傅师兄几个人都杀不死一个熊立，何况这次张雪还只有一个人。

　　徐牧拍了拍我肩膀，安慰道：“你师娘大力促成你和林小姐的婚事，就是为了你成亲之后有了林家的庇护，万一有什么不测，林家也会帮你脱离危险，我也只是推测罢了，所以我们不敢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地去找她。万一她已经开始行事，非但会打草惊蛇不说，反而更会拖累她。”

　　我眉头紧锁，不甘心地道：“可她……可她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却偏在这个时候走呢？”

　　贾六苦笑一声，脸色看起来更像是哭一般。“是因为生无可恋了吧……”他说。

　　我一愣：“什么意思？”贾六还要说话，徐牧忙一把揽过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心平气和道：“你想想看，她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走，在你把大世界赌场交给我们以后走，她以为安顿好了所有人，她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凭着自己的想法去报仇……”

　　我听到这里，脸色更是极为紧张惶恐，忙道：“不行，她不能去！熊立那么狡猾狠毒，她去报仇无异等于送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这也是我们担心的事情。”徐牧叹道：“我怕她想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所以，眼下要做的，是确保不惊动熊立的情况下，把她找回来。这也是我们想低调寻人的原因。”

　　“我明白了……”我点头道：说完快步走回报社。

　　贾六看着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忍不住埋怨徐牧：“你干嘛不跟他直说？要不是因为他和林岩订婚，当什么狗屁女婿，雪姐一定是万念俱灰才出走的？”

　　徐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六儿啊，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添乱了。我们必须要做好雪小姐回不来的准备。如果真的出现了最不想看到的结局，最起码，你雪姐希望她心里的那个人不要有愧疚，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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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步走进报社，正好赶上郑伟抱着一沓复印好的“寻人启事”走过来。

　　郑伟问道：“三百份够吗？报纸的版面要多大的啊？”

　　我摇摇头：“报纸不登了，这寻人启事也不要了！就当这事没发生！就当我没找过你！”说完大步离去。

　　郑伟抬着那一沓画像傻在那里：“啊？……那……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你帮我收好吧，别发出去就行！”我边说边走，连头也不回，眨眼间就出了报社，只剩下郑伟一个愣在原地，无奈地看着手里的几百份“寻人启事”。心里暗道：“罢了罢了，谁让人家现在是华总探长呢？自认倒霉吧。”

　　走出报社后，我坐上黄包车，马不停蹄地赶往雷公馆。现在我的身份不比以前，看门的弟子见到我都笑吟吟地躬身行礼，一口一个“金老板”，别提多亲热了。我也懒得与他们废话，匆匆走进公司大门。

　　管家迎了出来，从管家口中得知雷地宝和熊立一起出去了。

　　当我回到大杂院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刚一进院，就嗅到满院的油烟香味。走到厨房门口看时，冯金榜正同那五一起做饭呢。

　　我进去将榜爷扯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榜爷，我有事儿问你！”

　　低声问道：“有什么方法，不登报，不惊动雷家，不动用英法租界巡捕，总之不大动干戈还能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