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县的牢房阴暗寒冷,好在这个季节不需要担心蚊虫的泛滥。
此时柳诏东、高在洲和华知仇三人被关在一间牢房内,对面是吕轻侯和白展堂二人,肖星雨则被关在隔壁,虽然见不到,但说话还是听得清。
“星雨,你别怕。咱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去,先忍一忍。饿了和我说,我这里还有几块干饼,凑合垫吧一下,等出去了咱们吃好的。”高在洲焦急地掰着牢壁上的铁栏杆,试图探出头来朝隔壁望一望。
“哎?你干什么呐!”巡逻到此处的狱卒见状,连忙提着棍子走来,作挥舞状道:“别想干这种事,我心善不愿意动手。但我警告你,若是下次被我们牢头看到了,非夹断你十根手指不可!”
高在洲翻了个白眼,非但不松手,反而要当着他的面再次用力。柳诏东忙将其拽回,对狱卒道:“明白了,小哥。放心吧,绝不会有下次了!”
狱卒冷哼一声离开此地。待他走远,高在洲怒骂道:“什么东西。小爷进来这里,那是自己愿意。他还蹬鼻子上脸,区区几根铁棍,能拦得住我?逼急了全给折断他!”
柳诏东神情冷静:“别激动。这牢门虽说想办法也能破开,但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狱卒,除非有穿墙术,不然必定要惊动他们。毕竟是衙门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是啊,在洲,你都和我说了要忍一忍,怎么到你身上就那么急了呀。”肖星雨的揶揄笑声从隔壁传来:“既来之,则安之。等田县丞弄清原委,自然就会放咱们走的。”
高在洲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理是这样……可万一那田痦子不是个善茬怎么办?要是把咱们给困在这,就麻烦了。”
“对了,知仇。”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你那把刀……要割要断这些铁柱子,感觉是不是不怎么费劲呀?”
华知仇摸了摸那把安静躺在怀里的短刀,昨夜杀人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如梦魇般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应该可以吧。”从当时失手削掉光头的半个脑袋来看,这把刀的锋利程度绝对超乎想象。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讨论的兴趣,柳诏东咳嗽一声,说道:“这件事先不急。估摸着一会就要升堂问话了,先想好怎么说吧。”
对面牢房的吕轻侯和白展堂此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他们二人才真的是既来之,则安之。
牢头带着人从外走来,将牢房的锁链都解去,示意身后狱卒将几人押出来,说道:“跟我走吧。二老爷要审你们了。”
柳诏东左右望了望,不禁问道:“牢头,那伙黑衣服的人都在哪关着呢?”
牢头下意识地答道:“在另一头。”而后突然回过神来,语气不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该问的别问,跟我走就是!”
……
此时的县衙公堂,外面已经围满了百姓,他们都想看看那几个少年究竟有何本事,能杀的三十多号大汉人仰马翻。
公堂之中,田阎正坐在知县的位置上,身后是白泽县主簿,二人埋着头似乎在谋划些什么。
“宋主簿,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宋主簿思索一番,试探性地答道:“根据现场的迹象来说,应该就是两方械斗,没跑。但究竟是哪一方先动的手,哪一方出于防卫的目的……现在还不太好说。二老爷您看呢?”
他说的几乎全是废话。从现场情况而言,一伙身着夜行衣,而另一伙身着便服;一伙人数足足有三十二,而另一伙人数却只有四个;一伙死了五个,剩下的都被捆在后院,而另一伙却连逃跑都不屑,只等着衙门来人。
就算没有昨天下午码头上的那档子事,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不论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报复,这伙贼人夜袭客栈,却踢到了钢板上,没打过不说还被人反杀五个,只能感慨一声老天有眼,自作孽不可活。
宋主簿当然不会傻到看不出来,但自己的话是说给田痦子听的,二人心知肚明。
田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只是不知,这两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样吧,宋主簿,麻烦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跑一趟兴安府,看看能否查到他们的底细。”
“尤其那四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一定要搞清楚。还说是什么运商船的……哼,鬼才信!”
宋主簿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应了一声,走到后衙去安排事宜。
田阎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兴安府是辽州州府,各路消息来源极为丰富,派人去打探,自然是摸摸这四个人的底。
若他们没什么过硬的后台,只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便来当大侠逞英雄的莽夫,田痦子不介意让他们和其他也想这么做的人见识一下是什么后果:直接安上罪名,砍了了事。
到时候他们的银子都能揣到自己腰包里,而家丁也自然能放出来。至于光头的那群手下,也正好收入麾下,到时自己的家底又能厚上一大截,对白泽县的掌控就更为得心应手了。
可若是上头果真有什么大人物罩着,那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们放了。百姓称赞自己明察秋毫不说,还能顺势巴结上大人物,一举两得。
而光头的那群手下,便给定罪杀了,自己的家丁找个机会偷偷放了,反正数量那么多,少几个没人会在意的。
两头押注两头赢,想到这,他的心中极为得意。在这白泽县混了这么多年,一路变成名副其实的地头蛇,若没这点手段怎么行?
“人犯押到。”
外面传来牢头的报告。
田阎连忙清空脑海中的阴谋,正襟危坐,待宋主簿也出来坐在县丞的位置上,便将惊堂木一拍:“将贼人带上来!”
华知仇等连带着吕轻侯白展堂共六人被衙役推上县衙公堂。
见那四个小鬼就像进了自家门一样,左顾右盼,毫无害怕担忧之色,田阎不禁眉头一皱,拾起惊堂木重重地落在案几上,喝道:“大胆!”
白展堂被这一声吓掉了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小民不敢,小民不敢……”
可其余五人却仍笔直地站着,高在洲幸灾乐祸地看着白展堂,嘲笑他的胆小。
吕轻侯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扶起,说道:“老白,咱们是证人,不是犯人,你振作点。”
柳诏东昂起头,不卑不亢地与田痦子对视,出声问道:“敢问张大人,在白泽县担任什么职务?”
“县丞。怎么了?”
“那请问田县丞,您坐在什么位置上?”
“我坐在公堂上!怎么了?!”
“是坐在公堂上,可坐在什么位子上?”
“位子?……知县的位子,又如何?”
“哦……”柳诏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坐在侧位的宋主簿,问道:“那这位大人,想必就是白泽县的主簿了?”
正在记录问话内容的宋主簿听闻,一脸不解地抬起头,答道:“是啊,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柳诏东继续发问:“难道……二位这是要升迁了吗?若公文已经下来,赵某自当恭贺。”
“没什么升迁一说。前任知县半月前不幸驾鹤西去了,我们正在等新任知县的到来……”田阎回答到一半,才想起不该交代这些,不耐烦地道:“转来转去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柳诏东见对方已被引入套中,双手背后,表情突然严肃下来:“我大岚朝律法有明文记载:知县,是管辖范围内唯一的父母官!知县的地位,不可动摇,知县的权威,不容置疑。县丞、主簿等大小官吏,应辅佐知县行事,若有越俎代庖之举,轻则罢黜流放,重则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而你今日身为县丞,却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知县的位子上,甚至连主簿,都跟着升一级坐在你县丞的位子上。如此一来,法理何在?你说你们没有升迁,那就是以下犯上!说,该当何罪?!”
“这……”田阎惊疑不定,从当上县丞到现在,他连大岚朝律法都未曾翻看几次,哪辩得过这种事,片刻后稳下心神,试探着问道:“可如今老知县已入土,新知县还未到。按律法来说,若知县不在任,县丞、主簿,有权利代为行事吧?”
柳诏东淡淡一笑,并未答话。
他此举的目的当然不是在这件事上论个高低。虽然田痦子的行为细究起来可以问罪,但一来,他敢这么做,是大部分县丞都会如此,趁本地知县之位空缺的时候,过上一把瘾,很少有人会较真,毕竟一个县丞而已;二来,就算未来的新任知县要做文章,那也是他上任之后的事了,柳诏东当然没有这个权力。
柳诏东为的是探探田痦子的虚实,如此一来一回可以大致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往后应对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主簿缩着头,连这一段公堂对话都没记。跟着地位更高的人混,反正有好处可以拿,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他是万万不敢留。
要不是田痦子还稳稳当当地坐在知县大位上,他早就抬起屁股灰溜溜地回去坐自己的小桌椅板凳了。
田阎还在思索自己的话在律法册中有没有依仗,可看到柳诏东狐狸得逞般的笑,才陡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被这小鬼牵着鼻子走了。
眼神偷偷环绕一周,见到主簿和堂下的衙役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田阎心里大呼上当,恼羞成怒地再次举起惊堂木,拍出了有史以来最响亮的声音。
“你是人犯,我是堂审,竟敢巧言令色,迷惑顶撞本堂审。今日若是不给你点苦头吃,想必定不肯老实受审。”
语毕,他抽出签筒里的一支红头签,重重摔在地上。
“来人,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