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
傍晚时分,雪停了。
昌繁再次回到家里头,就看见了坐在大厅当中,怒气冲冲的富贵爹陈老爷。
昌繁认真的瞅了一眼自己那满脸黑线的富贵爹,他有些不太自信的喊了声:
“爹…!”
“我回来了。”
昌繁很是主动的,正欲走上前去安慰一下他那双眼有点儿要喷火的富贵爹。
不过,当他的眼睛余光瞅到桌子上面的那熟悉的藤条似乎在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昌繁下意识的脚步一滞,呆立在了原地不敢继续迈腿。
他富贵爹手中的藤条,对他来讲震慑力还是相当大的。
从小挨着揍长大,身体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上上下下几乎没有哪个地方,没有挨过这根藤条的揍。
他有些…憎恨这根藤条。
昌繁眼珠子一转,然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母亲,他向母亲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他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富贵爹大声的怒斥着说道:
“你还知道回来呀?你一声不吭的就跑到外头去,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地方吗?
你在家里面没消停的胡来捅娄子给我就算了,现在是不是胆儿肥了,还准备跑去外面把那天也给捅上一个窟窿啊?”
“爹,我没有。”
“还没有…?”
“你悄悄的带着那么些个人跑到边城去,你是看景啊?
还好你现在全须全尾的给我滚回来了,不然的话我都没法给咱的那些祖宗们交代了!
你就呆在长安,好好的给我打理好那些买卖,多挣点银子回来养家养爹妈不好吗?
外邦蛮子入要关,这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也跟着瞎掺和,去凑什么狗屁热闹?
你私自跑去瞎搞什么?
啊……?”
“啪…!”
陈富贵被气得胡子都快要歪掉了,他伸出他的那只孔武有力又有些肥厚的大手狠狠的在桌子上面用力一拍。
紧着着,大声的吼叫道。
“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是,我去做的是正经事。
我并没有跑去…瞎搞…!”
昌繁越是辩解,他的声音慢慢的变得就越发的小。
在他的富贵爹面前,他还真的是没有一点作为一支强悍队伍主帅的那个威风样子。
甚至于,连最基本的话语权都不太敢去争取。
这是从小就养成,并且刻在骨子里头的连锁反应。
前世的他没有当过父亲,但是前世的他也有父亲。
并且前世的父亲,也和现在的父亲大致一样,对他总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只不过前世的父亲从小上过私塾,后来也读过正规学校的书,人也比较开明,对于民族大义和大道理更容易理解。
而这个富贵爹,两者相比之下暂时还算是狭隘了一点。
但是为人父母,担心自己的儿子安危也在情理当中。
昌繁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毕竟,自己的这个身体里面流淌的依旧是遗传了富贵爹他的血脉传承。
父与子之间,其实缺少的也只是沟通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还是要靠自己的理解,还有自己心胸宽广,大度的去接受和包容他眼界的局限性。
“哼……!”
富贵爹没有伸手再去拿桌面上的藤条棍子,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实际上他心里头,和之前几个月的日日担忧相比,看着眼前黑瘦了一圈的儿子,他倒是有些释怀了。
他的儿子,挺有种的!
这应该是…遗传他老子!
竟然敢领着护院家丁跑去关外,给那些意图欺负大唐汉人的蛮子们上眼药。
这就不单单是胆量和胆识的问题了,这还需要具备一定的爱国护国之血性。
血性这玩意,自家真有。
不管结局如何,这也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陈富贵气愤的是,是自己的这一根独苗,不管不顾,他自己自身的安危而已。
至于其他的,实际上,他也认为自己儿子做的对。
“以后再出远门的话,必须每次都要报备给我知道。
并且需要得到我的允许之后方能离开,不然的话,你别想离开长安城一步。
如若不然,我一定扒了你的狗皮,打断你的狗腿。
听清楚了没有?”
陈富贵气哼哼的对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直接就给他下了死命令。
“爹………?”
昌繁感觉有些憋屈,很是无奈的陪着笑脸冲着陈富贵喊了一声爹。
陈富贵的表情似乎在这一刻又缓和了一些,他扬了扬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
在那胖乎乎的脸上,他的眼也比刚才多增大了一线。
然后瞪着昌繁,接着离开了他的座位,并上前几步走到昌繁的面前,他伸出他的那双大手搀扶着昌繁的双臂。
就在昌繁和他的母亲那惊讶的视线当中,此时的富贵爹居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身体没事吧?你这一趟出去有没有受伤?”
说着话,他的那双胖乎乎的大手,还在昌繁双臂之上上下摸索了起来。
他的动作,彻底的把昌繁一下子就给搞懵逼掉了。
这是在…担心自己?
他不知道刚刚还对他怒目圆瞪的富贵爹,此时此刻,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如此大的反转,确实令昌繁心里头感觉到很是忐忑。
“啊…?爹…我没事。”
“我没有受伤,我身体全身上下都好着呢,我现在吃饭依旧可以吃掉两大碗。
我的精神头,也比之以前好了很多。”
富贵爹对自己的关心,瞬间要像初夏的夜风一样温暖的昌繁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昌繁在富贵爹的示意下,他俩慢慢的在旁边坐了下来。
昌繁就坐在父亲的对面,他动作麻利的斟了一杯茶,并很是正式的双手递了过去。
“爹…喝茶。”
“爹,我今儿个回来,就是想着可以陪爹好好说说话。
我离开那么长一段时间,家里头的一切事情都是爹,你亲自在打理,辛苦爹了。
往后我一定好好做买卖,给爹挣下一份大大的基业,也让咱爹好好的享享福。”
嘴上说的这话,昌繁的眼里,除了一些歉意之外,剩下的也是对这个富贵爹的关爱。
富贵爹对自己的包容,还有多年以来的支持,也才让他顺利的走到了今天。
往后,也还需要他支持。
于公于私,昌繁都认为他应该把自己家里头安抚好。
特别是自己的…富贵爹。
后院着火的话可不得了!
“你知道爹的苦心,那就好,以后可得懂事一些,爹的后半辈子可都还指望着你。”
此时此刻的陈富贵,说着这些连他自己可能都不太敢相信的话语,但他还是说了。
他深信,儿子可以改变。
虽然这些话语有些突兀,单从表面上看,却很像是一对情深意重的父子,在探讨着某件家里头的一件大事情。
昌繁的母亲,一直很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她感觉到很自然,也很温馨的样子,她内心很是欢喜。
这父与子,本来就应该是融洽相处的这一副模样!
昌繁坐在客厅的母亲,还有躲在屏风后面悄悄观察的那些姨娘们,才开始嘴角上扬露出了那欣慰的笑容。
小姨娘也挤在门边,红唇轻咬着贝齿,心中暗自叹道:
家里这俩老少男儿…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