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坠,落日的余辉缓缓爬上山坡,波光鳞鳞的水面闪耀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片光亮。
生活在继续,今天这样,明天似乎还是这样。
老人又坐在石桌前的石凳上,慢慢斟上一杯,只抿上一口,却将剩下的半杯酒随手泼在地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早春三月桃花盛开,春光迷人,连空气中也到处弥漫着花朵的芬芳。
近前,我嗅到淡淡的酒味,遂问:"人世间若有‘杜康’解忧,何来万般愁苦?"
老人抿嘴浅笑:"那不是要醉死天下人吗?"
说完他抿一口,又泼去半杯。
天空渐渐昏暗下来,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为什么每次只饮半杯?"
他又满上一杯:"世人皆以饮尽以乐,岂不知半杯也是美好?"
我眨眨眼睛,转过脸去,没再言语,之后,我们没再说话。
那一年,也是三月,农业大学刚毕业的他来到农场当技术员。二十初头的年纪,刚来村里不久,便赢得一片赞许,无论是谁只要是一提起他,一准竖起大拇指,夸他聪明能干!
只记得他把一片指甲大小桃树叶子小心翼翼地贴到另一片划破皮的桃树上,用细稻草丝儿轻轻绑好,就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以后一准能结出水蜜桃。
第三年的端午节,桃树上果然结出又大又圆的桃子,桃尖儿红红,桃肚儿鼓鼓,一口咬下去,蜜汁儿溢出嘴角。
后来,我上小学时就离开农场。
不久,听说他结婚了,娶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再后来,有了一个闺女,一个小子。
前几年,从家人口中得知,他的儿子应征入伍去了XJ,在服兵役期间恋上当地一个姑娘。可是,不明原因两人最终无奈分手。
小伙因此患上精神障碍,登高而歌,弃衣奔走,严重时毁物伤人。最后一次,儿子一刀砍在他的大腿上,汩汩的鲜血顺着小腿流到了地面。
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整整躺了三天。三天之后,他去农场干活,只是原先满头的黑发已经像盛开的梨花那样洁白如雪了。
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农村信用联社上班,这似乎能给他心里带来一些安慰。可是偏偏女儿恋上年长她二十岁的信用社主任。
巨大的年龄差,也许不是问题的关键之处,但性别呢?早已嫁为人妇的主任,难道是女儿最终的归宿吗?
他独自一人坐在桃花树下默默地抽着烟,从日落到日出,一坐就是一宿。
在这个世界上,最难捉摸的恐怕就是人的感情,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竟动了真心真情,爱的难分难舍。
一怒之下,他将女儿打的皮开肉绽,最终,女儿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悄悄地拿根草绳默默走到最大的一棵桃花树下……
"我的闺女小子都爱看桃花,都爱吃水蜜桃儿,他们说我培植的水蜜桃……桃……,说……好吃……"老人哽咽着,没再说下去,伸出颤抖的右手端起酒杯。
"又在喝酒!天天喝,年年喝!啥时候是个头啊?"突然,从拐角传过来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家去吧?……"听口气,这是她的老伴。
"不想回,你回吧……明天闺女小子都要回来吃饭,别忘了啊?"老人小心嘱咐一声。
"对!我差点忘了,闺女小子明天回来,俺去准备准备?哈哈……"她随即拍起巴掌,又唱又跳,一路小跑消失在桃花深处。
"自打俩孩子没了,你大妈就傻了。"
"大叔!你?"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了好,傻了就没烦恼了,你大妈好得很……其实,我也好。唉——"老人叹口气,"儿子好,闺女也好,我也好,我们都好,都好……"
"大叔,也许我们都是这样活着……我,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好,都好……"
良久,他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传来了均匀的酣声。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
诗中有万般美好,可我们并不曾活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