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张破绢布,往往就是朱颜改几句话说完,六位学生一头雾水,老舟子面色不善。
朱颜改也私下问过王大牛,王大牛只说要是让张先生来讲就好了。
朱颜改很好奇,就问王大牛,要是朱颜改和那个张先生比,谁的学问更高?
朱颜改问王大牛,实在错不了,一肚子真才实学,这几年都快在王大牛这边掏光了,要是王大牛不了解朱颜改的才华横溢,谁了解?
想不到王大牛嗤笑一声,就你也配和张先生比?给我们先生提鞋都不配!
朱颜改有数了,尤其是问了下一个问题之后,“那个张夫子,张秀才,很能打架?”
一个秀才功名,就是那张夫子的最大显摆了,学问能高到哪里去?
王大牛有些蔫了。“张先生只和人骂过街,没和人打过架。”
王大牛上学的时候上活动课,王大牛跑着玩的时候都留意着自己先生,真要不小心撞在一起,先生被撞了个人仰马翻,能饶过自己?还不知道会罚自己抄多少篇文章呢。
一想到这个,王大牛就有些心酸,那次自己敲门使劲大了一些,就惹先生不高兴了,还讲了个学生立在雪中等先生睡醒的故事给学生们听,可不就是转着弯敲打自己呢?
然后再想着法让王大牛多抄几遍文章,也和这件事有关。王大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先生也就是对学生们才严厉一些。胆气实在小的很,骂街也不敢和别人当面骂。
其实先生也就是敢在背后里揭吴县令几句短。
就算和安丰县乡下女人骂街,也多是被人骂,偶尔壮起胆子回一句,听那语气也多半像求饶。
倒是在刘寡妇那边胆气极壮,敢大声嚷嚷几句,不过每次先生在那里引经据典,刘寡妇都听不明白,反而当成张先生的一肚子锦绣学问了。
其实王大牛也能看出来,先生实在是最怕刘寡妇了,要是刘寡妇能听懂,是断不敢骂回去的。
一旦把刘寡妇惹急了,是真敢把先生骑在身下打一顿的。
就先生那打枣杆子般的精瘦身材,无论如何也打不过那生龙活虎的刘寡妇。
每次先生被刘寡妇骂了,先生在那里回嘴,学塾里的学生们都为自己的先生捏了一把汗,真被刘寡妇听懂了,自己的先生能有个好?
每次和人骂街,先生都讨不到便宜,不过先生的理由很充分,“好男不跟女斗,得让着她们一点。”先生看着依然愤愤不平的学生,“一点可能不行,那就再多一点?”
这就很能彰显先生的气度了,学生们倒窝了一肚子气。
一个个的,都把学塾门前当成自家地盘了,晒稻米也就罢了,就是自家柴火都堆在学塾门前的路边,先生脾气好能忍,学生们就不惯着她们。
看着先生气势汹汹出去和她们讲道理,再回来得意洋洋地给学生们说再让着她们一点,她们还能如何?学生们一个个更加窝了一肚子火。
稻米是万万动不得,就是那一堆堆柴火,谁还能查个数?冬天,屋里反正更暖和一些。
朱颜改有了计较,要是有机会见到那个张秀才,先挑根刺打一架,再和他找个话头比比学问,最后问他服不服。这就叫杀人诛心了。
朱颜改就是个冷淡性子,不好为人师。好在六位学生悟性极佳,在一次次反复辩解之后,六位学生似乎也渐渐入巷了。
入巷之后,老舟子反而不再催促朱颜改授课,说是让孩子们自己好好吸收一下。
老舟子看孩子们日夜练习,太过辛苦,就教了他们一手休息方法,就是快速入眠。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睡姿,只要按照老舟子的呼吸之法,就能快速入眠,而且不管何时醒来,因何而醒,都能神清气爽。
这个就简单了,别说朱颜改,连王大牛都一学就会。
朱颜改还是经常见老舟子靠在牛车上打盹。朱颜改现在别说是坐着,就是走路的时候,都能边走边入眠。
朱颜改只是下意识觉得,朱颜改知道,老舟子就不会不知道。
老舟子觉得孩子们比朱颜改聪明,朱颜改就不再多说什么。
朱颜改依然愁眉不展。
“世间为情所困者,并非重情人,而是浅情人。浅情人往往不能理解,也参不透其中关节。”老舟子叹了口气。
朱颜改知道老舟子说的什么意思。
浅情人,往往喜怒哀乐挂在脸上,放在嘴上,最易人知。
重情人恰恰相反,最易一往而深,表面却风轻云淡,也不可能把心事吐露出来。
而结果呢,成则两相宜,不成就大相径庭了。
不成,浅情人往往放不下,重情人有机会参透,反而有可能放得下。
俗眼观之,深浅轻重,就弄反了。
简单说来就是只有走进去才能谈走出来,不为其所困。没有走进去,就不用谈走出来了,根本没机会参透。当然比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更能发人深省,也更能考验人心。
老舟子摇了摇头,并非是考验人心。父母之爱、子女深情、天伦之乐、血浓于水,比那儿女情长更难割舍,无需考验,也不用怀疑。
朱颜改依然不能完全理解。
老舟子就不多说了。
老舟子看一眼朱颜改,问了朱颜改一个问题,“为何回心转意?”
朱颜改眉头皱得更紧,看向老舟子。
老舟子是带着孩子们逃难的,当然要躲麻烦。
这也是朱俊彦改名叫朱颜改的根本原因,就是要改头换面,和以前做切割,不惜舍了所有,也要求一个自由身,哪怕去南边的蛮荒之地,也比留在这边强。
老舟子和朱颜改都怕麻烦。
却没想到,老舟子在朱颜改回心转意要管闲事的时候,反而认可了朱颜改,让朱颜改留了下来。
朱颜改汗涔涔而下,实在是没想着回心转意,也实在太害怕回心转意。
老舟子哈哈一笑,“那就是老头子多想了。”
朱颜改一瞬间眼里就有了雾气。
老舟子摇了摇头,“无需自责,我要有你这么个孙子,也当知足了。”
朱颜改使劲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老舟子叹了口气,却不是看向朱颜改,而是看向在马车边睡着的六个更小的孩子。
朱颜改就哭着笑了,笑得很难看,却实实在在发自内心地笑了。
六个孩子都比自己强。
朱颜改确实比他们傻太多。
老舟子看向六个孩子,就是满眼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