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彦自打记事起,第一次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也不要让眼泪流下来。
朱俊彦死死闭着眼,就算是太爷爷从地底下爬出来喊自己,朱俊彦也不会睁开眼了。实在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勇气把眼睁开。
一个须发皆白,恐怕走路都已经蹒跚的老头子,带着几个没上几年学塾、个子还没长起来的小屁孩,把堂堂正正、玉树临风、更是在南安郡如雷贯耳的朱公子,好一顿皮开肉绽的毒打,然后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肯定对朱俊彦太了解了。
也是,只要是南安郡,别管是在哪里,有人没听说过朱俊彦的大名?况且那一张张画像,都把南安郡各个角落都塞满了,那就不光是听说,现在,恐怕都认识了。
朱俊彦委实太不甘心,哪怕是被一个大头兵抓起来,朱俊彦也不会这样一世英名毁了个彻彻底底。
不用半盏茶,朱俊彦就会更加如雷贯耳了,顺带着,饮月楼惨案真相大白,证据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让每一个不愿相信的姑娘变得相信,让每一个相信的男子口中大呼绝不可能!
朱俊彦已经想好了,要是真给自己一个机会当众辩解,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青史留名是难,遗臭万年还不容易吗?
当个好人不容易,当个坏人,再简单不过。朱俊彦有把握,只要这几句话一出口,别管听到的人是谁,比刨了他们家祖坟还管用,保管能让他们给自己戴上一个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名扬天下的臭名声。
唯有如此,才会有人,也才有可能,在很远很远的将来给朱家一个翻身的机会吧。
这一次的朱俊彦,终于可以泪流满面,甚至伤心得哭了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都是些向家中长辈忏悔的言语,一会说没能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受了委屈让列祖列宗失望,一会喊有负重托断了朱家香火只因读书时间太多出门次数太少,一会怪父亲无情死得太早,一会怨太爷爷狠心抛下自己不管······
反正老舟子、小虎和五位学塾同学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大恶人抬到乌篷船上后,耳朵就一直没能清闲。
老舟子奋力摇桨,乌篷船顺流而下,没用多大会,就把小船划出了近十里路。
自然不敢在原地停留。
这几个月,老舟子带着孙儿小虎他们换了几个地方。听着阵阵马蹄声,老舟子委实胆战心惊。
然后老舟子决定,试着先找找张秀才。
虽然不知道张秀才去哪里,但是大方向是知道的,顺着黑沙江,先走下去再说。
如果还找不到,大概率,张先生已经渡江了。
至于老舟子带着小虎他们渡不渡江,或者这边实在待不下去真要渡江,选择在哪里渡江,老舟子暂时拿不定主意。
这一日,老舟子把乌篷船停好,靠岸准备做饭,然后,就把这个从天而降的杀手打了埋伏。
虽然事出突然,其实老舟子早有准备。具体说来,应该是三个月之前,就把这种反杀推演清楚了。
老舟子确实和小虎他们推演过。如果被一人追杀,如何做,被两人追杀,如何做,被三人追杀,如何做,······一直推演到被一百人围杀,老舟子就推演不下去了。九十九人的围追堵截,老舟子也绝不会任人鱼肉,说什么也要拼出那万一的生机来,甚至连敌人使用的十八般武器,老舟子都和小虎他们推演得明明白白。
老舟子其实对一人追杀推演得次数最少,委实没想到此獠如此艺高人胆大。
确实是艺高人胆大。老舟子趁跑路的间隙,抬头看过,那座大山的峭壁,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上边除了片片白云是横着的,那刀削般的峭壁别说竖着,都给人一种压下来的感觉。
这年轻剑客,最少也是从白云上边跳下来的。
老舟子眼神是很浑浊,但心里敞亮得很,要不是这山崖石壁实在太高,年轻人高估了自己,自己孙儿小虎和这几个学生算是彻底交代在这里了。这也印证了张先生说过的话。
老舟子交代在哪里,都无所谓,是不是家乡,更无所谓,可是孙儿小虎他们,年纪太小。
这个背着一把长剑的杀手,战力至少在一百人以上。
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能活着,老舟子不用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其实,乌篷船上的绳索,是留给六个人用的,老舟子没给自己打算,因为要是自己也逃不出来,就算是捆再多人,也没有用的,况且,小小的乌篷船,也装不下太多人。
不过现在,就一个人,那绳索就不光成效极佳,视觉也足够有冲击力了。任你天生神力,也挣脱不了。
小虎虎视眈眈,握着一把黑咕隆咚还锈迹斑斑的长剑,根本就没有剑锋的剑尖抵在杀手喉咙上,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干脆双手握着,这样才能用力把喉咙刺穿,要说这长剑,除了气势之外,比起木棍,靠谱不了多少。
“说!谁派你来的!”
朱俊彦微微把一只眼眼皮打开一点,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就行,委实因为看清楚了,太过难为情。
“不该是我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其实这句话问完,朱俊彦就知道自己问错了,要真是被派来抓自己的人,不可能就这样的身手,虽然下手很有目的性,但是力道,相对于武者,还是轻了,毕竟还都是些孩子。
自己不小心,被人捡了大便宜,只要把自己交给任何一位官兵,就能得到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真是少得可怜,但是没办法,谁叫他们穷呢?衣服都一块块补丁了,还不舍得扔。
小虎被杀手一个问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去看爷爷。
老舟子瞪了一眼小虎,小虎恍然大悟。
“说!叫什么名字?”
行走江湖,招子不亮,会很麻烦。这个长得太好看的年轻人,除了一身雪白衣衫,背着一把破剑,身无长物,小虎看不出来什么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