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时候,六个人在一起读了一年多学塾,归来的时候,还是六个少年郎。
如今,五年时间晃眼而过,年龄最大的常过年也才十四岁。
秦嘉依、柳四月最小,十二岁。
小虎、王大牛十三岁。
张胜男也是十三岁,再几天就是十四岁了。
老舟子一行,到了原来的南安郡大山驿道之后,就没有再按照既定路线返回原来的安丰县,而是先往回走,再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去往安丰县西面大山的方向。
为什么这样走,老舟子没有解释。
孩子们没有问,那就不用解释。
恐怕,以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就这样折腾一回,老舟子还好,六个孩子也没看出多少变化,朱颜改却吃苦极多,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个憔悴不堪的模样。
用朱颜改的话来说,那叫沧桑,属于人间正道,和农家桑麻一个道理,反正和年龄无关。
搁在往常,朱颜改这样在王大牛面前显摆,王大牛最少也要呛朱颜改几句,近来没有。
朱颜改本来就心大,就直接问王大牛,让王大牛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大牛字正腔圆回了句:“先余着。”
朱颜改撇了撇嘴,满脸不屑,觉得不够,就翻了个白眼,脸色更加不屑。
煮熟的鸭子嘴还硬呢,正常。
反倒是王大牛眼里雾气一闪而过。
朱颜改想了想,只能作罢,就真的闭嘴了。
小孩子嘛,正常。
朱颜改抬头望天,晴空万里,一只大鸟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朱颜改瞪大眼睛,还是没能看清是个什么鸟。
朱颜改深深吸了口气,三个字随口而出。
随口而出,却不敢发声。
西面大山,老舟子来过一回,那次黑沙江逆流而上,送一位满身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老道长自称行远,说是去黑沙江上游斩妖除魔的。
老舟子一听就知道,是去那个人人传言却没人去过的铁树山。
路,可不近。
老道长那时候看起来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老舟子眼神浑浊,看不清楚,反而觉得老道长实际上内里精气神还好,远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尤其是和老舟子说话的时候,老道长喊过几声孙老哥,让老舟子心里很热乎,更让老舟子觉得那位自称行远的老道长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老。
老舟子那时候劝过老道长,倒不是怀疑老道长斩妖除魔的本事,只是觉得大山行路难,老道长年纪大了也没个作伴的。
老道人是个心大的,根本没把妖魔放在眼里,反过来安慰老舟子,让老舟子把心放进肚子里,别人去那边,自然危险重重,老道我去那边,就是一份手到擒来的功德。
其实老舟子一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老仙长外表和善,其实也是个外热心冷的。
一旦认定的事,外人千言万语,都没用。
更何况,老道长的剑都没了,也没能让老道长改变心意。
即便没有少年郎杨见山和那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读书人李西山,老舟子也不会跟着老道长一起去,孙子小虎还等着老舟子回家呢,能早回家,老舟子绝不在外面多待。
上次和两人分别,少年郎杨见山给了老舟子一张破绢布。
听杨见山说,这张破绢布是一个似乎叫阿牛的老道人那里得来。
和阿牛老道人在一起的,还有个喜欢自称陈真人的陈观主。
那个道观有个很邪乎的铁门槛,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
杨见山就是被阿牛老道人和陈观主带到铁树山上去的,还在那里见到过那位告诉老舟子要斩妖除魔的行远老道人。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杨见山的说法就让几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
倒是读书人李西山给了个当场总结出来的说法,不过,这个说法一出口,当时就让老舟子怒气上涌。
怒气上涌,却不得不强压下去。
老舟子不压下怒气,就没有理由带着孩子们离开。
一身青色儒衫的李西山在那里振振有词,说一看那老道人就是个不成事的,剑都拿不住了,还斩妖除魔?你们看看,斩妖除魔不成,自己身死道消了。
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害阿牛老道人和陈观主也跟着倒了血霉。
这可是杨见山亲自经历的,亲身经历,还不是事实?
杨见山虽然没有细说,但是管中窥豹之余,李西山可会乱想。
再加上陈真人和那个不喜欢被人喊阿牛的老道人,尤其是那个把李西山奉若神明的陈真人,那是真的不会在李西山这边有任何隐瞒。
李西山又呵呵一笑,可别斩妖除魔不成,反惹了那魔头恼羞成怒,以后真要有祸事,可不就是那自称行远的老道长惹出来的?
如此一说,李西山乐呵呵看那六个孩子。你们根本不用动脑子,听了就信就行了。
要不信,留下来,和家人们在一起才是对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都知道。
你们张先生靠谱,那好,你们看我李西山靠不靠谱?
这个孙老头靠谱,那好,还是看我李西山靠不靠谱。
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杨见山就更不靠谱了,亲身经历的事都云里雾里讲不清楚,一张破绢布,又能说明什么?
就这一番说辞,敢信?
要是你们还怀疑,让我李西山解释一下这张破绢布又是怎么回事。那我李西山就只能呵呵一笑了,鱼肚子里出天书的故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们哪一个没听过?
呵呵,这不就要经历一回了?
毕竟越玄乎的事情,越接近天意嘛,捣鼓这些东西的人,都不傻。
至于谁傻,我李西山可不会说。
李西山言语真诚,看着孩子们双眼,掏心掏肺说实话你们不信,那我就反着来编故事给你们听,还不赶紧动起你们的小脑瓜想想?
美中不足,少年郎杨见山的表现,依旧拉胯。
不着痕迹,李西山收敛起满脸得意神色,微微挺直腰杆,看向远方,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把眼看就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
青色儒衫随风微微摇摆,读书人李西山也随着乌篷船起起伏伏,眼看劝不动几个孩子,看样真打定主意修闭口禅了。
都是天意。
然后,老舟子就真的压不住怒火了。
老舟子没有任何可以说得出口的话来反驳李西山,正反话,都被这个青衫读书人说了。
如何选择,都在孩子们。
好在那个读书人自己离开了。
老舟子那时候更希望自己的做法是错的,但是老舟子从来不愿赌,甚至老舟子不觉得这世间真有什么所谓的希望怎么怎么样就能怎么怎么样的。
所以在老舟子这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祝福”、“诅咒”,所有的成真就只是成真。
那些惠而不费的祝福话,那些空自伤神的诅咒语,在老舟子这边,都是白费力气,毫无用处。老舟子不信但愿,祝愿,希望这些东西。
这几个孩子还小。
孩子们并没有因为李西山的说辞改变主意,还是选择和孙虎跟着爷爷一起远行。
老舟子把乌篷船留在了入海口,这次,就只能驾牛车带孩子们去西面大山看看。
老舟子不去安丰县,去往远离人烟的西面大山,老青牛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越远离人烟的地方,越是水草丰美。
水草丰美,老青牛心里更美。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鸡鸭牛羊这样的生灵涂炭。就像远古时期一般,那时候的人族,相比如今鸡鸭牛羊的境遇,没什么两样。
真要老牛对那个老农夫和老婆子感恩戴德?开玩笑,给他们卖了那么多年苦力,谁该感恩谁,清清楚楚。
老青牛稳稳拉着牛车,很小心地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啧啧,老牛这是积了多少辈子德,才有这般造化?想都不敢想啊。
老青牛全部心思都用在这位坐在牛车外面的老头子身上了,老青牛可不觉得是自己缺了什么心眼,只是这个老头子太过高深莫测,让老青牛这么聪明的脑瓜子也鞭长莫及了。
相比那几个人小鬼大的机灵鬼,老青牛是有点底气不足,但是比起那个很有些人模狗样的年轻人,老青牛可就不是一般的底气十足了。
还给自己起个名叫颜改,怎的?心不改?那就别怪自己这辈子吃苦吃到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