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舟子带着朱颜改小虎一行人不再往北走,打算改向西行,再往南走。
往东走,往北走,都是离乡,慢一些还不觉,真要决定回家乡,除了朱颜改,其余人都有些急切。
老舟子毕竟老了,想了想,就把朱颜改提出的马车计划实施起来。
六个学生和朱颜改老舟子,足足有八人之多,就只能选大马车,选来选去,车是好说,但是马,走远路,还拉着这么多人,确实有些犯难。
实在是好马太难买到手了,有再多钱,也买不到。
老舟子一行人,一路走一路看,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老舟子刻意不说,就没人敢开这个头。
众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老舟子也觉得,只能买头牛来拉车了。耐力和气力更佳的牛,也不一定比马车慢多少。
要说这头老青牛,相对于那驾大车,其实事后想想,买得并不划算。并非老青牛走得慢。
卖家就是位老农夫,其实也就是五六十岁,要是光看脸,老舟子都差一点喊一声老哥,但是毕竟人家手脚麻利,看人走过来,刚才还蹲着唉声叹气的老农夫几乎是一骨碌蹦起来,拴着牛鼻子的绳,攥得很紧。
老舟子打量牛,老农夫盯着老舟子。
老舟子看了眼正卧在地上啃草根的牛,一小片草,都吃光了,连地下的草根都没放过。老舟子连连摇头。
老舟子亲自问的价格,老农想了一会,咬咬牙,给了个报价。
老舟子看了眼小虎,小虎眼中一亮,就要掏银子。
老农夫却有些慌了,赶忙走到老舟子跟前,低声向老舟子说道:“这头牛光跟着我,就差不多三十年了,买来耕地的时候,就是成牛了······”
老舟子闻言一惊,打量一番老农。
老舟子眼神有些不善,把老农看得心内打鼓,确实自己做得不算厚道,尤其是这个报价给出之后,是比原计划多报了好几两银子。但是要说诚心坑人,老农夫就满腹委屈了。
老舟子不给老农夫辩解的机会,向卧在路旁的老青牛走过去,老青牛虽然卧着,身量,看起来,可不小。
老舟子轻轻走到老青牛身前,摸了摸牛角,老青牛正埋头啃路边的草根,很不乐意被打扰,使劲晃了下脑袋,虽然牛角早就被磨平了,那气势还是把老舟子吓了一跳。
老舟子不信邪,和老青牛对视了好一会,老青牛才略微收敛一些,不过鼻孔里还是喷出口粗气,把地上尘土吹起来老高。
老青牛牛背又高又宽,都没怎么跌膘,想不到已经和老舟子一般,已是风烛残年。
其实,要是真比岁数,这头青牛,以人的岁数来说,早就超过了百岁高龄。确实罕见。
老舟子并没有什么犹疑,一挑眉,用眼瞪着老农夫,“真要卖?”
老农夫叹了口气,怪自己嘴快了。这牛确实早就到了它的寿限。这几年,老农夫没让它干多少活,反正家里还有一头正当年的耕牛,那就紧着它歇了。临老了,拉不动犁了,倒是真享了几年福。
老农夫卖它之前,就和它聊过了,真不能怨老农夫心狠。杀了食肉寝皮,真没想过,真要躺下没气了,老农夫也认了,就挖坑埋起来,不过是占块地方费些力气,偏偏老牛一享起福来,还真回光返照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一回光返照,竟然持续了好几年。
一年一年活着也就算了,吃得比那头下地的耕牛还多!
卖它!
老农夫好多次夜里睡不着觉,都是这个结论,真不是一时冲动。真跟了别人吃苦,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要说坑别人,也不至于,反正买回去,也可以······一想到这里,老农夫就更睡不着了,就摸到牛棚里,和老牛聊几句。
无论如何,真不能留了,老农夫已经在牛棚里睡着好几回。
老婆子发过狠话了,要我还是要它,死鬼必须给个准话!老农夫心里明镜一般,一万头老牛和老婆子只能选一个,那也必须是老婆子呀。
“不讲价!要不然,就瞪大眼去别的地方看看!”老农夫和老青牛的脾气,是一个模子里刻的,说着话,牵着老青牛,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把老舟子气得,眼珠瞪得更圆,看着老农夫要走,一声断喝,“站住!”老舟子脾气也上来了。
老舟子怒喝一声,别说是老农夫,小虎等几个学生都被吓了一跳。
老舟子又一瞪眼,往小虎那里一招手,小虎赶忙跑过去,老舟子把银子一把抓过来,塞进愣在那里的老农夫手里,紧接着从老农夫另一只手里拽出缰绳,也不理会多出的几钱银子还没找,拉着老青牛就走了。
老农夫茫然看着老青牛被银须白发的老家伙牵走,过了会,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老农夫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一直到坐在桌子旁,喝了老婆子端给自己的半碗酒,老农夫才略微回过神来,一时间鼻酸心苦,老泪纵横,“那天杀的!跟人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
老婆子啪的一声就给了老农夫后脑勺一巴掌,怎么和闺女出嫁那天一个怂样。
虽然闺女出嫁那天老婆子也心酸,到底忍住了,一滴眼泪也没让它掉下来,当家的就不一样了,看着闺女被人接走,一避开外人就哭成个泪人儿,把自己给稀罕的,真没想到自己的汉子竟然也会哭鼻子。
人老了,心肠应该也硬了,没想到,越活越回去,老东西竟然为了头老牛流泪。
老婆子转过身偷偷擦了擦眼角,转过头来就是一顿骂。
老婆子一顿骂,到底把老头子骂清醒了。老农夫看了看桌上的两个菜,实在是对胃口,不过半碗酒,已经空了。
老农夫低着头,偷偷瞟老婆子。
老婆子当没看见,转过身拿过酒坛子,给老头子又倒了半碗,比刚才那半碗,当然少了一些。
“买牛的,是个什么人?”老婆子也坐下了,拿起筷子,并没有急着夹菜。
老农夫感恩戴德,坐在那里不住点头哈腰搓着手,可不能着急端酒碗。
老农夫赶忙仔细回想一番,“就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犟得很,我都不打算卖了,硬是把银子塞给我,连多给的几钱银子都没等我找,就把牛牵走了······”
要不是自己被老家伙唬住了,老青牛说不定又给牵回来了。老农夫说着话,声音就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