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汽车的鸣笛声那么吵,可是贺丛楠还是能很清楚的听见这句话,清晰得就像是方禾正靠在他的耳边低语,他的耳朵尖瞬间就红了。
等方禾已经从街对面走了过来,贺丛楠才堪堪回过神,有点呆的看着他。
方禾帮他把电话挂了塞进衣兜里,抓着他的手腕就走。
贺丛楠迷迷糊糊的像没睡醒,就这样任他拉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方禾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想通了?”
贺丛楠回答:“叶卿卿说你当时很难过,我就想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难过,可是你曾经说过你有喜欢的人。是我太笨了,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上次纪舟和我说了绑架的经过,我才敢确定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方禾停下来,没回头:“是啊,你好笨。只有你看不出来,只有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贺丛楠委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方禾抓住他的手更用力了:“我……我怕吓到你。”
贺丛楠眨了下眼睛,恍然明白了什么。
方禾很早就开始喜欢自己了,只是他怕自己不能接受甚至排斥,怕贸然说出来会吓到自己,反倒连朋友也做不成。
贺丛楠想了想,确实,如果方禾很早就跟他坦白,说不定他真的会被吓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贺丛楠走到方禾前面抬头和方禾对视,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我再也不要想这么多了,原本就喜欢,现在也喜欢,你就说你接不接受吧。”
他们站在一条没有人的巷子里,此时虽是清晨,但这里的阳光很淡,暗暗的阴影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方禾的眼里像是盛了和煦的光,他说:“嗯,我接受。”
贺丛楠想说这就对了,但话还没溜出来,方禾又接着说:“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原谅你了。”
他说的是贺丛楠借叶卿卿骗他的事。
贺丛楠思考了一秒,说:“那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当赔礼?”
方禾摇摇头,忽然拽紧贺丛楠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贺丛楠重心偏移就往前倒。方禾迅速的一手揽他的肩,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在贺丛楠惊愕的目光下低头吻了他的唇角。
贺丛楠是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晃神间他只听见了急促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方禾的。
方禾只是很小心的吻了他的唇角,但是又舍不得离开似的贴了很久很久,才放开他。
没有直接吻唇,所以除了被吻的地方一片滚烫,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方禾看着他还在懵的样子笑:“原谅你了。”
彼时有凉凉的风吹过来,暗影浮动,巷子里窜过一只猫。
有些事说都说了,有些事做都做了,又何必追问对不对,反正心里堆砌的,不过喜欢二字。
大二开学不久,姜念发烧生了场病。
顾南琛当场请假跑去E大,开车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姜念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林佳不想吃狗粮就没跟着去,杜小敏看姜念好像挺严重的有点担心,就蹭了这位校草的车跟着一起去了。
姜念意识不清的忏悔着昨晚踢被子而不自知的行为,然后又迷迷糊糊的昏过去了。
右手上的红色细绳被掩在了袖子里,银质的满天星和她快要烧起来的皮肤一般滚烫。
姜念的意识忽然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就猜到自己又要开始预知未来了。
鉴于之前预知的未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次姜念从开始就吊着颗心。
她看见了自己和顾南琛牵着手在E大附近的一条路上散步,路的两旁都是银杏树。淡绿色的银杏叶像是蝴蝶般翩翩欲飞,落了一地温柔的翠色。
姜念听见那个自己说:“真漂亮啊,不过听说十二月的银杏叶最好看呢。”
顾南琛应了一声,说:“等到十二月的时候,我还来陪你看。”
那个自己笑着说好。
顾南琛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沉吟了几秒,说:“我妈让我去加拿大一趟,我可能要过几个星期才能回来。”
那个自己抬头,嘟嘟嘴:“啊,那我岂不是要很久都看不到你了。”
顾南琛笑笑:“最多两个星期,不会太久的。”
那个自己抱住顾南琛,妥协道:“好吧。”
画面一转,姜念看见了一座航站楼,还有许许多多川流不息的旅客。
姜念心下又开始不安起来,这里是C市的机场。
她远远看见了自己和顾南琛告别,然后因为课业先打车走了,顾南琛一个人登了机。
姜念看着顾南琛进了飞机,不久后飞机就升空了,巨大的轰鸣声令姜念很不舒服。
那架白色普通的飞机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向远方展翅翱翔。
姜念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下一秒,早已看不见的飞机忽然在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来,
她看见那飞机在极速的、不受控制的降落,然后“嘭的一声”,飞机在半空中猛然炸裂,腾升起一大股消散不去的浓浓黑烟。
旁人看不见她瞳孔里的情景,周围机场的人还在忙忙碌碌的来去,整个机场大厅都嘈杂不堪。姜念眼里的画面几秒钟后就消失了,她身旁的人也像在一瞬之间就换了好几批,时间在无比快速的流动,大厅里巨大的液晶显示屏里播报着最新一条消息——“……前天下午3月27日15点36分,南城C市的B-2284客机意外坠毁,三百多人受伤,六十一人重伤,十四人失踪,二十七人抢救无效死亡……”
姜念上次体会这种瞬间被抽空血液的感觉还是在上一个关于姜瑞的梦里,而这次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
她的脑子里只剩嗡嗡嗡的轰鸣声,等眼前不再是机场的时候,她还看着刚看到新闻哭到撕心裂肺的那个自己时愣了很久。
那个自己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拼命拨着顾南琛的手机号,听着那边响起的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的往下落。
姜念以为这就是这个梦的结局,但她没想到后面竟然还很长,很长。
顾南琛没有死。
他摔落在了几颗参天大树交叠的枝丫上,被路人救了。但是他伤得极其严重,飞机的爆炸使得他面目尽毁,嗓子也被烧伤不能再开口说话,腿也差点废了,走路只能一坡一坡的。
他联系了顾父顾母,却没有联系她。
顾父顾母把他带去了加拿大治疗,治疗了很久很久也只有腿好了,他依然变成了一个毁容了的哑巴。
是的,他从一个完美的、好看的、优秀的人变成了一个狼狈不堪、身体残缺的人。
他总会在半夜惊醒,然后坐起来看着渗透进病房的清冷月光,仰着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一滴也不肯让它落下。
他把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注销,把所有还能证明自己活着的证据全部抹去,只是因为他不敢,他不敢让她知道他还活着,他本能的想要逃避。他仅仅只有二十岁啊,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和刻骨铭心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压垮着他的神经。
她用尽方式找了他很久很久但还是杳无音讯,虽然她始终不想相信他死了,但依然每年都会去E大附近那条银杏路漫步,然后把自己买来的白菊一片片洒在她经过的路上,最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大哭一场。
在他们失联将近一年后,顾南琛终于在她的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晚上,找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她的号码。
“喂?”
她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听,没等他来得及抬头,眼泪就一下子全掉了下来。
她等了几秒钟,又问:“喂?请问是谁?”
他想说是我啊,是我顾南琛。
可是他说不了话了,他哑了啊。
电话那边是他爱的人,可是他不能告诉她。
电话这边是她爱的人,可是她永不会知道。
电话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变成了“嘟嘟嘟……”
他挂了电话,外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说着英文的白种人。他蹲在电话亭的角落里,终于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他想她,想念那座南城和城里的人,想念那所灰褐色大门的五中,想念C市只隔一条街的A大和E大,想念那条两旁都是银杏树的长路,想念那远隔了整片太平洋的故土。
可是他回不去了,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那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
后来,他再也没有回国。他只会在她每个生日的晚上出来漫无目的的走,然后找一个电话亭给她打电话,接通之后他听着那边她的声音,会猜测她的心情好不好。
她可能很疑惑吧,每次生日都会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而那个人总是不说话。
姜念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在被人肆无忌惮的捅着一个接一个的窟窿,渗出来血淋淋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