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西部,太华山,不朽界。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云霄灵池之上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气,池边环绕着无尽的红花翠柳,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之中,让人心旷神怡。
池上数条小桥交错相连,一座亭台矗在其上,而那亭中,此时正有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独坐在石凳之上,石桌上放着茶壶、茶杯,还有一个棋盘,棋盘上面摆着一副残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男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却传遍四周。
紧接着,青光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亭台之下,这人身着玄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浮尘,正是长青仙尊。
长青仙尊微微一笑,轻声道:“逍遥子,好久不见。”
这亭内坐着的人,正是太华山不朽界当代掌教,被世人尊称为逍遥世尊的云逍遥。
逍遥子一抬衣袖,说道:“帝尊请坐。”
长青仙尊缓缓来到逍遥子的对面落座。逍遥子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送到长青仙尊的面前。
长青仙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桌上的残局,沉思了起来,并未说话。
两人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长青仙尊看了一眼逍遥子,兀然问道:“可还对老一辈的争斗心存芥蒂?”
逍遥子哑然一笑,回道:“我才不管。”
长青仙尊看到逍遥子若无其事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又说道:“莫先生何在?”
逍遥子直言道:“他知道你要来,刚走。”
长青仙尊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的问道:“为何要走?”
逍遥子嗤了一声,不知所谓的说道:“窥探天机和扰乱天机的人,不能是同一个人。”
长青仙尊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逍遥子看上去略微有些感慨,只听他说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圣人和傻子一样会死。”
长青仙尊摇了摇头,说道:“你太悲观了。”
逍遥子同样摇头回道:“此劫过不了,别瞎想了。”
长青仙尊骤然直视逍遥子的双目,认真的说道:“争,尚有一线生机,不争,必死无疑。”
长青仙尊的目光极具炽烈,逍遥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自顾自的说道:“盛世济天下,乱世避横祸,我是逍遥人,不做救世主。”
说罢,逍遥子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迁入极州。”
“糊涂!”长青仙尊霍然起身,厉声说道:“唇亡齿寒,天下哪有无祸之地?早晚而已!”
逍遥子沉默未语。
长青仙尊睁目直视。
过了片刻,逍遥子站起身,来到亭边,看着面前的云霄灵池,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吧。”
长青仙尊没有迟疑,看着逍遥子的背影,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迁入咸沧,与帝山守望神州阴阳两极,以为阵主。八卦辅眼,动天地气脉,拨乱反正。若有祸首当道,你我绝力肃杀。”
逍遥子骤然转身,瞳孔放大,深深的望向长青仙尊。
过了许久,逍遥子缓缓的收回目光,转过身去。
“帝尊请回吧。”
长青仙尊看向逍遥子的眼神微微有些闪动,他没再继续讲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径自化作一团青光,瞬间离去。
长青仙尊离去后,又一道青光自丛林深处飞来,落在亭下,化作一个手持龟甲的中年人。
正是莫问名。
逍遥子静立亭下,也未回身,直接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莫问名语气很是感叹,只听他说道:“青帝至圣。”
逍遥子转过身来,看向莫问名,又问道:“我当何如。”
莫问名直视逍遥子的双眼,缓缓的说道:“诉诸本心。”
逍遥子嗤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直言道:“臭道士,你就那么怕死?”
莫问名摇了摇头,回道:“窥天机者不可扰,扰天机者不可窥。”
逍遥子无奈,也不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你觉得我会如何?”
莫问名迟疑了一下,试探的说道:“我见你没有拒绝。”
逍遥子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可我也没有同意。”
“随你吧,”莫问名手中光华一闪,出现了一面铜镜,他一边把镜子放在桌上,一边说道:
“反正你们的谈话也没有结束。”
逍遥子瞥了一眼莫问名,拿起镜子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是一声苦笑。
摇了摇头,逍遥子把铜镜扔回在桌上,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有摄魂剑的消息了吗?”
莫问名叹了口气,有些懊恼的说道:“现在唯一确认的是,摄魂剑并不是魔教盗走的。”
逍遥子面色一凛,冷言说道:“普天之下,谁有能力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盗走摄魂剑,难道是青帝山的人?”
莫问名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我觉得内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逍遥子闻言一怔,双目瞬间寒意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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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荒山。
“青竹...”
距离当初招魂法阵不远处的一处山峰顶端,灵儿驻足而立,小狐则蹲在她的前方不远处埋着一块墓牌,上面刻着林青竹的名字。
小狐将墓牌埋实后,取出酒壶与酒杯,斟了一杯清酒,轻轻的放在墓牌之前,然后退后了两步,席地而坐,取出古琴摆在面前。
寒风渐起,小狐的发梢被吹的频频摇晃。他双手轻抚琴弦,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拨动,悠远绵长的琴音缓缓流露而出。
小狐深深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墓牌,漆黑的眸子中充满了悲伤和怀念。他此刻坐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小,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孤独之意。
灵儿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后面,看着小狐抚琴的背影,她双目微微闪烁,思绪复杂。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模糊了,似乎前面弹琴的这个人已不再是那个掌控天雷惊退鬼车的强横存在,看那萧瑟的背影,到更像是一个悲秋薄暮下的旅者,带着满身的疲惫伏在琴边,不论世间如何风云变幻,只身沉醉在往昔的回忆之中,感怀着自己已故去的友人。
琴声深沉而婉转,时而清冷如冰,时而轻柔似水,偶然在高处回旋几声,引人心神激荡不已。那萧萧冷冽之意,宛如深山寒秋之中的冷风,丝丝透骨,让人不寒而栗。
许是对景增悲,依稀有些许碎叶,伴着幽幽风吼,和着琴声四处飘散,散发着无声的伤怀。
此情此景,竟让灵儿回想起自己悲伤的往事,她只觉得一股寒冷揪心之意窜上,心头一酸,双眼顿时莹然一片。
「金城幕雨失友人,冢山荒岭渡亡魂。离歌别曲终将尽,西出界碑无故人。
情冣深,情冣深,情意冣深,不忍分。
担头行李,沙头酒樽,携酒在山巅,斟酒在墓前。咫尺千里,未飮心却已先醇...
长途越度关津,惆怅兮兮,役此身。
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
依依顾恋,再无复佳人...」
琴声从山巅四下传出,这山中一时间充满了心酸和凄凉之声,偶有一些飞鸟野兽的吼啸之声隐隐起伏,更是平添几分心悸。
灵儿忽然觉得寒意四起,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些什么,但是心底隐隐觉得泛起了一丝丝惧意。
小狐的琴声来来往复,一叠盖过一叠,好似无穷无尽,但琴声中蕴含的情谊却愈见浓烈,灵儿听得入神,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了。
灵儿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不经意间,她似有所感,回身一瞥,忽然看向旁边不远处的地方,双目瞬间充满不可思议,险些惊呼出声。
只见那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一个游方道士正缓缓而来,看到灵儿的时候,也是双目一亮,但随即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灵儿似是认得这个道士,看着道士噤声的手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紧接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这道士会意,便直接盘膝而坐,静听了起来。
这道士长得眉重目朗,五官俊毅,长发四散披下,很是潇洒,但唯独其额头上竟长着一只暗黄色独角,看起来极为怪异。他的身后背着一柄用布条包裹起来的长剑,身上穿着的道袍一半边黑,一半边白,隐隐暗合道家阴阳之意。
琴音倾泻,四散涤荡,慢慢的洗刷着周边的一切,几人的心绪被音律所引导,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惆怅的声音,它像是来自九霄之上的天河,流淌过无数的岁月波折,流淌过无数的颠沛情仇,直至流淌进无尽的地下深渊,无情至极却又浓情之至,荡人肺腑,撼人心魄。
独角道士透过两人的身影,看到最前方的墓牌,洞悉尘世一般的目光竟中露出一丝感慨。
三人静默倾听,各怀心思,直至小狐的琴声渐渐微弱,直至消散。
那独角道士缓缓起身,来到了二人身边,灵儿用手指戳了戳小狐,起身看向那独角道士,脸色颇有些惧怕的说道:“龙叔叔好。”
小狐回头看到来人,接着听到灵儿的称唤,便也站起身,看到独角道士那一身奇异的装扮,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规规整整的行了一礼,跟着说道:“在下狐小狸,见过龙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