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檩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很久，直到听见陆景衍低低的梦呓——

　　“小孩、小孩……”

　　她蓦然心神一动，偷偷凑过去，耳畔却又听他缓缓道，“水……水……我要水……”微张微合的唇，如同漫天而落的雪花那样苍白。

　　“你要喝水是不是？我去倒。”

　　她慌忙去倒白开水，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些着急，所以握着柄的手微微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一下没稳住把水渍洒到了桌上，但来不及擦拭，她又拿着水杯匆匆折了回来，用了好大劲才勉强撑起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水喂进他的嘴里。

　　许是被呛到，他忍不住地轻轻咳嗽了几声。

　　她抬手顺了顺他的背，担忧地询问道:“怎么样啊，有没有好一点？”

　　他没有回答。

　　但喝过水后的唇，明显润色了不少。

　　陆景衍又像是睡着了，呼吸声清浅而平缓。

　　宋小檩则掖过被子重新将他盖好，在确认他又睡下后，才起身去擦拭刚刚洒了水渍的桌面。

　　但随即，他的声音便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

　　“把窗户关了。”沉沉的，混入夹杂着药味的徐徐风中。

　　像深海里的一道光，划破了万籁俱寂。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显然让没有任何防备的她吓了一跳，幸亏及时捂住了嘴巴，才阻止了惊恐声从喉咙里发出。

　　她连头都没有回，下意识就去关窗。

　　关上窗后，风被挡在玻璃之外，屋内倒是安静了。

　　她这才侧头去看他。

　　却不知何时陆景衍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的一双眼仍旧深邃，可眸底竟没有半点的波澜，也没有以往惊艳的光泽，清清冷冷的，甚至是透着一层淡淡的、又死气沉沉的墨灰色，却更像是藏着北极的冰雪，不为所事动容。

　　如今，他眼里的世界又是如何的呢？

　　或许连黑白也不存在吧。

　　如同折翼在阳光下的鸟，孤独、又无助。

　　宋小檩心疼极了，却分担不了什么，只能目光爱怜地望着他。

　　可他感受不到她炙热的视线，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不闻声，也无人应答，但窗户却关上了。

　　看来，这屋里确实有人啊。

　　半晌，他低敛着眼，问，“你怎么不说话？”

　　“……”

　　差那么一点，她就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了。

　　可她骤然想起了陆政全的那番话。

　　不行，她绝不能在他的面前开口说一句话。

　　否则就露陷了，他一定会认出她。

　　宋小檩暗暗把手紧紧握成拳，作了一个深呼吸，把刻骨的爱意强行压下去，也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宋小檩，而是女仆、女仆！

　　屋内，还是分外的安静。

　　许是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去等她的回答了，陆景衍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低问道，“你是哑巴吗？”

　　她迟疑了一会，终是缓缓朝他走去，脚步顿在床边，微微弯下腰，拿起他的右手，又轻轻展开掌心，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是”字。

　　“新来的？”

　　她又在他的掌中写下一个“是”字。

　　温热随之徐徐生起，似有若无。

　　但他的眉眼依旧沉敛，像是不为所动的模样，良久，才凉薄了声音开口道，“我的衬衫扣子开了，帮我系上。”

　　“……”

　　耳朵里听着这番话，宋小檩的视线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往下落，陆景衍的喉结轻滚，微微敞开的衬衫口更是让他意外地染上了几分慵懒。

　　她一时看得脸红心跳，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可害羞过后，却觉得纳闷。

　　他明明可以自己系的，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系呢？

　　但深知下人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她也无神去多想些什么，于是只能慢慢俯下身，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帮他系上衬衫扣子。

　　这时，她原本夹在耳后的碎发却不经意地散开，有那么一缕发丝浅浅地拂过了他的下巴，连同她那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最后，在她看不见的视野里，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很快，宋小檩就系完了扣子，她立马直起身，与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陆景衍则懒懒地闭了闭眼，“陪我去楼下的后花园散散心。”

　　～

　　花团锦簇，五颜六色，蝴蝶翩翩飞舞而行。

　　这里的空气倒是新鲜。

　　宋小檩扶着陆景衍坐到轮椅上，推着他穿过一路的花花草草，甚至是那圆润的鹅卵石。

　　原本安静了一路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这里是不是有很多不同颜色的花？”

　　她停住脚步，拿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一个“是”字。

　　“你去把那些不同颜色的花分别摘下一朵。”

　　“……”

　　她不知何意，所以没动。

　　他眸色淡淡，无光，“怎么？”

　　“……”踌躇了仅仅一瞬，她终是前去摘了花。

　　几分钟后，把这些花捆成一束交到他手中。

　　陆景衍用指腹感受着柔柔的花瓣，随后，他意料之外地问了一句，“大自然的所有颜色中，你最喜欢哪个颜色？”

　　“……”

　　宋小檩的心头徒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诧异感，总觉得他一直在暗中故意为难一个哑巴？

　　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见她许久未有答复，他又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怎么？我问你在大自然的所有颜色中，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拿起他的手，在掌心中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颜色，无非就是红黄蓝紫橙绿白黑……

　　根据她写下的笔画，他大概明了，“你喜欢绿色？”

　　她写下“是”字。

　　他淡淡地反问，“为什么？”

　　“……”汉字太复杂了，写得越多的字，往往越是词不达意。

　　所以，该怎么准确地表达自己为什么喜欢绿色呢？

　　宋小檩环顾了四周，突然心生一计。

　　她拔掉一旁的野草，轻轻放在他的手中。

　　微微一摸，便知道这是一株草。

　　“野草？”陆景衍低笑了一声，又似没笑，“你想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代表顽强和希望，是吗？”

　　她下意识点点头，却忘了他看不到。

　　于是小手握住他的手，慢慢写下一个“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