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苏淩淩刚踏上台阶，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她低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犹豫一瞬，还是按了接听键:“喂，你好……”

　　“淩淩，你救救爸爸，你救救我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爸爸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赌博了，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把十几年缺失的爱全都弥补给你，真的，我可以用生命发誓……”

　　男人常年抽烟而变得沙哑的嗓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耳膜。

　　她顷刻心脏骤停了一秒，僵在原地。

　　握着手机的五指越攥越紧，更是禁不住地一阵发颤。

　　那是从地狱里传来的恶魔的声音。

　　过往的噩梦犹如海潮将她团团包围。

　　恐惧又窒息。

　　苏大仝，她的爸爸。

　　这个名字在北城深巷里就是个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用俗话说他就是个玩世不恭的臭痞子。

　　抽烟、喝酒、赌博……什么都沾。

　　关键脾气还特别暴躁。

　　除了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此外一无所有。

　　苏淩淩是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长大的。

　　回忆起那时候，没有夏日的暖风，也没有秋季的连绵细雨，只有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她只记得巴掌扇在脸上的滋味，鞋底狠狠踹在肚子上的痛感，头发像被连着皮拽下来的噬疼……她就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任鸟嗟食，在冗长的岁月里慢慢地腐烂掉、慢慢地发臭掉，任风化成尸体，最后葬在这块恨之入骨的土地上，无能为力，堕落是唯一的救赎。

　　一朵枯萎在阴沟里的玫瑰，又怎能让人捧在手心中？

　　没有人会喝过期的牛奶。

　　所以，也无人会爱如此不堪的她啊。

　　十六年前，苏淩淩十四岁。

　　那一年，苏大仝因赌博欠债入了狱。

　　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短暂的光明。

　　她也以为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但这一切都破灭得太快了。

　　二十岁时，这一年坐满六年牢的苏大仝出了狱。

　　却再一次狠狠地毁掉了她的人生。

　　两年后，他再度因赌博欠债入狱。

　　反反复复，如今还在狱中。

　　苏淩淩的眼渐渐沉了下来，并涌着一股无法平息的恨意，熊熊燃烧的怒火足够吞噬一切，她无情地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又幸灾乐祸，“你活该啊苏大仝，你别想着我会救你，你就绝望地死在牢中吧。”

　　被拒绝后的苏大仝骤然发疯，破口大骂:“苏淩淩，你个不知好歹的烂女人、破贱货，真是给脸不要脸，你竟敢不救老子？等我他妈出狱了第一个弄死你，我会毁掉你的一切，你他妈等着——”

　　她却不怒反笑，笑得极致疯狂，眼里却闪着那样明亮的泪光，许是笑累了，风肆意吹过时，她也止住了笑，用指尖轻轻抹开泪痕，扬起一个淡然的笑容，像是释怀了又无法释怀，声音轻如山涧缓缓流淌的溪水，虽平静，却苍凉不已，“你忘了，我的一切，早就被你毁掉了。”

　　“嘟嘟嘟——”

　　她利索地挂断了电话，从包里摸索着烟。

　　但没摸到。

　　算了，不抽也罢。

　　这东西伤肺。

　　这么想着，她慢慢挺直了腰板，扬起脖颈，犹如白天鹅般高贵，从容不迫地再次踏上台阶，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

　　两个月后。

　　金鼎电影节在北城国际会议中心正式开幕。

　　现场可谓是名流云集。

　　“……恭喜我们的得奖主，她就是宋小檩——”

　　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伴着热烈的掌声，宋小檩一袭大红裙飘飘然地走过红毯，每一步都分外的摇曳生姿，站在台上，面对多个镜头时，她从容而大方地发表着获奖感言。

　　殊不知，突然有镜头悄悄对向了台下的陆景衍。

　　一众人海里，他是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一笔浓墨重彩。

　　他的出现，足够令所有人黯然失色。

　　不笑是矜贵清冷，笑是疏离有礼。

　　但他似乎没有发现镜头，目光只一心一意专注于台上明艳的宋小檩。

　　她自信大方，他款款深情。

　　在无人绝境之下，他最爱那样耀眼的她。

　　*

　　颁完奖，宋小檩先回了休息室。

　　纪羽捧过奖杯，轻轻放在桌上：“宋姐，你今天累不累啊？饿吗？”

　　她唉叹一声，“太累了，也饿。”

　　“那姐你坐在这边等着，我去拿点面包零食什么的……诶！陆……陆总来了！”

　　伴着纪羽惊喜的叫声，陆景衍缓缓而来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宋小檩的瞳中，浅灰色西装，黑色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天花板吊灯洒下来的光正好不偏不倚地照在他的身上，衬得轮廓棱角分明，他手里捧着一束香槟玫瑰，当他那昂贵的黑色皮鞋抵在她的白色高跟鞋旁，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他很高，遮住了她视野里原本的光亮，只余独属于他的浅灰色，那淡淡的玫瑰花香近在鼻间，他也近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风拂过，混着他微沉的呼吸声，融入夜色，他低低道——

　　“杀青快乐，我的大明星。”

　　宋小檩一瞬愣住，心脏落空后的一秒，忽地猛烈跳动。

　　在所有人都祝她获奖成功的日子里，却唯独陆景衍祝她杀青快乐。

　　望着这一幕，纪羽的内心简直是土拔鼠疯狂尖叫，面上强装镇定：“那什么……宋姐、陆总，我……我就……先出去了……”

　　声止，落荒而逃。

　　顿时，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他。

　　明明不算小的休息室，宋小檩却偏偏觉得太窄了。

　　窄得呼吸沉重。

　　“谢谢。”她从他的手中接过香槟玫瑰，却仍旧无法平息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你……你怎么来了？”

　　陆景衍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我一直在台下等你。”

　　“哦……”她的呼吸又乱了乱。

　　中午戏刚杀青完，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金鼎电影节。

　　化妆、配服饰……

　　一堆流程下来，她忙得不可开交。

　　为此，也忘了去留意电影节的邀请名单里都有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