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淩淩觉得累了。

　　她厌倦极了这场名为报复的游戏。

　　天色黑了，也接近天亮。

　　困意倒是如海潮般涌来。

　　她拉下窗帘，往回走，沿经沙发时，却听到司正霆仿佛在梦呓着什么，低低沉沉的，又模糊得听不清。

　　秉着人类原始的好奇心，她也实在好奇他这样的人会说些什么梦话呢。于是，她便把耳朵悄悄凑了过去，混着他浅浅的呼吸声，他不停呢喃——

　　“妈妈、妈妈……”

　　原来，竟是思念至极的妈妈。

　　他明明无往不利。

　　但如今睡着了，却明显不安，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中。

　　惶恐，又眷念。

　　突然，苏淩淩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占据了整个情绪。

　　其实，她和司正霆一直都是同一种人吧。

　　孤独、渴望阳光，又浑身竖起尖刺保护着自己的刺猬。

　　暗光下的他，双眼紧闭，唯有睫毛在微微颤抖，多了几分人畜无害的模样，与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么一对比，倒显得不那么讨人厌了。

　　她的视线缓缓往下移，落在他线条分明的颈间。

　　他睡得很不安分，所以不经意地从起了褶子的衣领处露出了半面的护身符。

　　没想到，那个见鬼杀鬼、见佛杀佛的司正霆还会像小孩子一样佩戴这种东西？

　　他不是自诩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吗？

　　他也信神啊？

　　苏淩淩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看得仔细了，便发现护身符上的金线都开掉了，而且打量起来，更像是有人一针一线亲手缝上去的，时间久了，挺有年代感。

　　他应该很重视这个护身符吧。

　　想必也是最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吧，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珍藏如宝。

　　那时，她眸中不自觉地泛起丝丝波澜，在思量一瞬后，伸手想去拿护身符，可指尖刚碰到的下一秒，司正霆却似条件反射般地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阴鸷的一双眼看着她，“你干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在她的意料之外。

　　于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她就这样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漏掉半拍。

　　缓了好一会的神后，苏淩淩才想起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过用力了，如同不可挣脱的牢笼禁锢，“我……”刚想解释，却见他双眸迷离，明显意识还不算清醒，不由得心生一计。

　　她换上温柔的语气:“我是你妈妈。”

　　“妈妈？”他愣愣地重复一遍。

　　“嗯，我是你的妈妈。”

　　不曾想，他的眼里竟慢慢地有了柔光，就在她觉得他已经相信了的时候，下一刻，他又突然变得阴狠，“我母亲早死了。”

　　“……”

　　苏淩淩倒是临危不乱:“这是在梦里，所以你可以看到我。”

　　“梦里啊，原来是在梦里啊……”司正霆喃喃重复，笑了，又哭了，最后，许是委屈到了极点，哽咽得厉害，“可是，您……您好久没来……我的梦里了……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可怜兮兮，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她蓦然动容，缓缓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竟热得滚烫，如烧灼一般，也像是哄小孩一样安慰他:“没有、妈妈没有不喜欢你，妈妈最喜欢你了。”

　　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

　　他几近病态般地嗅着她手上的香气。

　　后来，在她温柔的安抚下，他又渐渐地睡着了。

　　呼吸均匀，比上一次睡得更深。

　　那没有任何戒备的样子，乖巧温顺得让苏淩淩觉得现在的他好像以前外婆家门口的那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流浪猫。

　　她心情好上呢，倒是会大方地喂它吃几块肥肉。

　　这回，她轻轻松松地取下了护身符。

　　又往抽屉里拿了针线盒，点开台灯，认真打量着这个护身符。

　　做工挺细致的，就是有些年头了，估摸着少说也有十几年，所以针线都开了。

　　以前还小的时候，外婆就经常坐在门前的板凳上缝着衣服。

　　她也跟着外婆学过一点针线活。

　　虽算不上细致，但简单处理一下缝补，倒是没什么问题。

　　苏淩淩穿好线后，又翻开护身符的内里，从里面掉了一个金纸条。

　　被折成正方形。

　　在灯下透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不知为何，她的一颗心莫名地就被这小小的金纸条深深吸引住了。

　　像有魔力，手也难以控制地把它打开了。

　　于是，便看见那窄小、泛黄又古旧的一张纸上，明晃晃地用黑色钢笔写下了一行字——

　　我的阿霆，这一生，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妈妈永远爱你。

　　字迹娟秀、工整，有名门闺秀的气质。

　　可惜年代太久，笔墨都微微晕染开了。

　　但纵使时间晕染得了笔墨，也绝掩埋不了那藏在字里行间的母爱。

　　字的落尾，有一块皱巴巴的、已经干涸的泪痕。

　　他母亲在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兴许早有了自杀的念头了吧。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份母爱已经挽救不了死掉的一颗心了。

　　所以，前司夫人才会义无反顾地从高楼一跃而下。

　　——

　　苏淩淩情不自禁地落泪。

　　她第一次那样恨自己的妈妈。

　　她的妈妈害死了另一个伟大的母亲。

　　还轻而易举地彻底破灭了她一生都在渴望的母爱。

　　她记得，那是寒冷的一个冬天。

　　下雪了。

　　妈妈拖着行李往门外走去。

　　外婆曾说，行李箱是出远门的必备，所以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她害怕极了，用冻红的、伤痕累累的一双手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袖。

　　“妈妈，你别走。”

　　她稚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雪地里响起，苦苦哀求。

　　可这个无情的女人却只是重重甩开她的手。

　　也只给她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妈妈不爱爸爸，所以也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

　　妈妈无比憎恨自己的一时糊涂与这样的一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了她。

　　那一天，妈妈追求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人去了。

　　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