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双手撑着洗手台，默默地摇了摇头。

　　在酒精的麻痹下，他的思维异常混乱，秦桑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听不见苏云琅的关心，也感受不到她的触碰。

　　洗手间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这让秦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认为旁边没有任何人，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秦桑抬起头看，镜子里是一个面容清隽的男人。男人面色苍白，黑色的刘海微微垂落，遮住他淡淡的，灰色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这灰眼睛特别碍眼，像盲人的灰翳，坏掉的玻璃弹珠。

　　真难看，这双灰眼睛，是他身上最令人讨厌的部位。

　　秦桑冷笑了片刻，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他记得，有人也嫌弃过他这双眼，她对他说过：“秦桑，你知道吗，我真讨厌，真讨厌！你的灰眼睛！”

　　是谁说的这句话？

　　秦桑记不起来了。

　　一定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耿耿于怀了很多年。

　　是苏云琅吗？秦桑突然想起了苏云琅这个名字，他反复地念了念，琅琅，琅琅，熟悉的字眼，宠溺的语调，秦桑在自己的意识里恍然大悟。

　　是啊，是琅琅，琅琅讨厌他，因为这双灰眼睛，是他跟秦野唯一不同的地方。

　　秦桑也非常讨厌自己，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心里。

　　秦桑从眼睛里抠下一个小小的镜片。

　　他再抬起头来，镜子里的男人已经换了模样，他的左眼灰色，右眼黑色，充满一种另类不协调的美。

　　而镜子外的秦桑，手心里攥着一枚灰色的隐形眼镜。

　　秦桑并没有意识到，苏云琅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无法想象，一个简单的动作，给苏云琅带来多么大的心理震撼。

　　苏云琅死死地捂着嘴巴，咽下一阵惊呼。

　　秦桑冷冷地看着镜子，对自己的形象仍不满意。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又抠下另一个灰色镜片。

　　镜子里的青年，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睁着一双如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睛，神色淡然，眼眸比黑夜还要冷寂。这才是真正的秦桑，一个隐藏多年的，不为人知的秦桑。

　　在酒精的作用下，秦桑的大脑混混沌沌，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动作。

　　他已经忘了自己伪装灰眸的初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忘记了，大概有很多年了吧，他小心隐藏着，每天带着隐形眼镜，大家以为他就是天生灰眸，以为他的目光总这么浅远，这么地淡。

　　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桩秘密。

　　其实有时候，秦桑很想被人撞破的，他怀抱着秘密太久，已经有点疲倦了。可就连苏云琅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带着一副灰色美瞳。

　　因为他的美瞳经过特殊处理，没有树脂廉价的闪光感。加上四年以来，苏云琅很少与他同床，每天早晨，她见到的都是一丝不苟，装扮妥当的他。

　　秦桑讽刺地笑了笑，他闭上了眼，沉默着向客厅走去。

　　秦桑自己坐回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苏云琅却受了极大惊吓，在秦桑旁边枯坐一晚。

　　她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膝间，这是云琅无助时，最常采用的动作，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一副小小的镜片，引发出太多疑问，秦桑为什么要带隐形眼镜，假装灰瞳？秦家人知道他在伪装吗？

　　如果秦桑曾经是黑色眸子，为什么他变成灰瞳后，秦雄、顾泯，这些长辈全都不觉得奇怪？为什么秦野从没提起过，他的哥哥是黑色瞳仁？

　　会不会，会不会？

　　苏云琅只觉脑子里乱乱的，有一些想法呼之欲出，却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她很快将它们压了下去，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等明天早晨，亲口问一问秦桑吧，苏云琅看着秦桑安静的睡颜，心中闪过一丝惆怅，她既想听到他的答案，又怕听到他的答案。

　　第二天早晨，秦桑很早就醒了。

　　他痛苦地翻身，第一眼看到了身边的苏云琅。

　　云琅一夜没睡，头发乱蓬蓬地盘成一束，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可怜。见秦桑睁开眼睛，苏云琅激动地往前一磕，这一磕，让她直挺挺地扑到秦桑身上，细瘦的小手，正好抵着他的胸膛。

　　秦桑喑哑地笑道：“秦太太，一大早就投怀送抱么？”

　　说罢，他抱着苏云琅起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肩

　　平时苏云琅听到这种调戏的话，双脸早就红了，但今天的她，却有点无动于衷。不仅无动于衷，苏云琅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秦桑，眼睛里充满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云琅沉默着掏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举着给秦桑看。

　　“这是怎么回事？”

　　通过手机前镜头，秦桑看到了自己的黑眸子。

　　而且他还看到，茶几上放着两个小圆片，正是他摘下来的隐形眼镜。

　　秦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实际上，他的脑子也非常地乱。秦桑垂着眼帘，手心里全都是汗，他没想到一次醉酒，会让自己假装灰眸的事情泄露出来。

　　“我想喝点水。”秦桑喑哑地说。

　　苏云琅思绪一梗。从理智上讲，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应该像公安局审犯人一样，让秦桑好好交代，但从感情上讲，苏云琅又不忍心为难秦桑，因为他已经承受了很多压力，受了很多的苦。

　　苏云琅默默转身，为秦桑倒了一杯淡盐水。

　　秦桑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杯普通的盐水，让他喝出了甘泉的味道。秦桑知道，这是云琅对他最后的仁慈，他必须给她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否则他跟云琅的关系，又会回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秦桑放下水杯，淡淡地说：“我戴隐形眼镜已经很久了，除了我妈妈以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云琅突然觉得非常虚弱，好像有人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为什么？你假装成灰色瞳仁，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