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蒋邵川见他这反应不由得“扑哧”一乐，“一起戒烟，不好么？”

　　宋芙讷讷答了声好，心里却只当对方是心血来潮，一百个不信的。

　　没想到下一秒蒋邵川就把兜里那包烟掏出来上交了，“那从现在开始吧。”

　　宋芙看着手心里那包刚拆封不久的万宝路，自觉思维有些跟不上眼前这个人的执行速度，好半天才说，“也没必要。”这么果断吧。

　　“有的，”蒋邵川知道她在想什么，双手拢住她敞开的掌心向里一扣，没给她再说点什么的机会，很是诚恳道，“戒烟就得快准狠。”

　　宋芙眨眼看他，半晌揉了揉手里的烟盒，收敛了情绪平静道，“那要靠自觉，别人监督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蒋邵川拍拍他的肩膀，过后再顺势搂住，“我说了是一起戒烟，有些事情自己做很难，但如果有人一起坚持着，互相监督，说不定就能成功呀。”

　　宋芙把人挣开，又懒得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妥协地说，“随便你吧。”

　　蒋邵川笑了笑，越过她的肩头往灵厅里看，冰棺在鲜花的簇拥下显得越发苍凉。

　　后半夜，守在灵厅里的几个人都睡着了，只剩蒋邵川独自清醒着。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给宋芙披了件外套，然后拿了点纸钱，走到冰棺面前的火盘旁边坐下。他还是想和她说说话，说点什么都好。

　　“你知道吗，其实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重逢的场景。我想啊，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某个城市的某条接道上不经意间偶遇呢？或者，你会不会某天午夜梦回互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就千里迢迢过来找我，让我原谅你？”

　　“又或者，我去找你，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躲着我，那就坐下来随便聊聊，好歹相识一场，别跟老杨似的，搞得没头没尾，多没劲啊。”

　　“结果呢，最后还是这样了，我们一家三个，上辈子应该都是仇人吧？那还得是血海深仇，压根儿凑不了一块儿的。”

　　像是说了个把自己逗乐的笑话，蒋邵川兀自笑了笑。

　　“说实话，以前我挺恨你的，还有老杨，你们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给了我一段怎样的人生。”

　　“这样的恨让我自己也变成了个烂人。我谈过很多女朋友，她们她们或多或少都长得有点儿像我记忆里的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能，可能潜意识里总想用这种方式弥补点什么吧…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浪荡，不定性，可是他们都错了，我想有家，我太想有家了。妈，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你越想找一个归处，你就越是找不到。我从一个人身边流浪到另一个人身边，就这样，永远地陷入恶性循环。”

　　灵厅里安静得如同深海，外面的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蒋邵川沉默了一会儿，怔怔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过了好久才吸吸鼻子，继续道，“算了，说说宋芙吧，宋芙她。”

　　她怎样？

　　蒋邵川想用很多美好的形容词形容她，可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猝然失色，就只剩最质朴简单的那个词留在了舌尖。

　　“我很好。”

　　“从见她第一面、跟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很好。但我伤害了她。”

　　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不知道，其实当年我第一次在见着她的时候就老是偷偷看她，他太好看了，随便往哪儿一站，其他人就都跟透明了似的。”

　　蒋邵川回想起过去，眼睛里亮了亮，勾起嘴角又往火盆里丢了些纸钱，“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看上我，她肯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其实她说话不敢看我的眼睛，画画的时候只要我向后伸个懒腰碰到她的后背，她就会整个人都僵住，太明显了”

　　话至此处，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口中逸出：“唉。”

　　“你说，爱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今天我和李叔叔聊了几句，我觉着你们确实还挺幸福的，他口中的你跟我记忆里的你完全都不是同一个人了，所以，你还承认以前和老杨的那一段吗，现在的你，应该能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吧？”

　　“不过也晚了。或者怪我自己悟性不够。以前我有个执念，觉得我自己组建的家庭中必须有一个和母亲一样的女性角色，我总在向往一个柔软的、包容的伴侣。”

　　“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说，不是宋芙，不是宋芙，不是宋芙。可是我又忍不住去接近她，如果当年我没有在那个傍晚她说话就好了，那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说，这是本能吗？还是什么好奇心、逆反心之类的作祟？你知道，人都是很自私的，我太知道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总在自己给自己划定个底线之后就肆无忌惮地索取，然后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每说一句“日复一日”，蒋邵川就往火盆里丢几张纸钱，忽然一阵风吹过，火一下子窜得很高，灼得他一双眼睛烧起温热的痛。

　　他猛地向后一仰，回过神来的同时，口中阵阵发涩。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被我击垮了，她病了，不是那种打几次针吃几副药就能好的病，算了，不多说了，我不愿细想。”

　　“总之我遇见她，就一直在做自私的、懦弱的、错误的事，包括当年我自以为是地离开她，以为这样她就能变回那个最好的宋芙，然后我也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不必因为她和我想象中需要的那个人相背而陷入矛盾。”

　　“可实际上，这种方式很粗暴，对吧？跟你当年的选择一样，我对不起她，太对不起。”

　　宋芙在昏暗的光中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无神地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发愣。

　　蒋邵川的声音低低地从不远处传过来。

　　“其实我爱她，但我不会爱人。”

　　“现在我真的很想学会爱她。”

　　手边的纸钱都烧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