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的头好像在什么地方撞了一下，震动非常剧烈。

　　他痛苦地咽了口唾沫，忽然有非常庞杂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他尽力想抓住些什么，但下一秒，他就失去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蒋邵川做了个很长很混乱的梦。

　　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见自己居然对坐在自己面前的宋芙说，“宋芙，我们还是算了吧。”

　　宋芙愣了一下，问他，“什么叫算了？”

　　他说，“算了就是算了。”

　　宋芙的表情先是不知所措，然后慢慢地，浮现了悲伤。蒋邵川感觉到自己也跟着难过了，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然而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操纵着他，迫使他说出了接下来的那些话。

　　他说，很显然这是不对的，我们是一不小心走上了一条岔路。

　　他说，两年多了，活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彻底走了。他说，我们的开始很潦草，很随意。他说，及时止损。

　　为什么？说这些话的同时，他难过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他的心像被一根很长的针扎穿了，让他想呼痛，想捂住胸口。

　　可是他都做不到。

　　看见宋芙红了眼眶，他很想立刻就反悔，立刻就过去抱住他的宋芙，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自己刚才都是胡说的，都不是真的，他很爱他，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不分开，绝不分开。

　　可是叶楚楚打来了一通电话。

　　叶楚楚？

　　对，叶楚楚。

　　蒋邵川又昏昏然地被拉进了叶楚楚惊呼一声，用力将自己推开的那个场景里。

　　叶楚楚扑过来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慢到他觉得自己可以阻止她。

　　他想说“不要”，想伸手过去，可是，下一秒，他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灰尘迷住了他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眼前和大脑都是完全空白的。

　　他看见了救护人员用一台担架把叶楚楚抬出了废墟，她的双腿已经血肉模糊。

　　经过他的时候，叶楚楚哭着，惊慌着，用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蒋邵川，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蒋邵川低头看去，大片大片的血迹再次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也很恐惧，然而，更加让他浑身冰凉的是深深的愧疚。

　　是他害了叶楚楚吗？

　　再次回到那个客厅的时候，蒋邵川已经明白了。这是他的记忆，他没有办法更改的。

　　叶楚楚又在电话里大哭大闹，他听见自己放柔声音对她保证，很快就会回去。

　　然后，电话挂断，他就在这里和宋芙做了最后的道别。

　　蒋邵川是那样地昏沉，懵懂，也仍同回忆中的自己一样，在体会心痛如刀绞。

　　他隐约知道，如果今天他离开了宋芙的家，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以后。

　　所以他根本不舍得离开。

　　往门外走了几步，他感觉到自己忽然转过身，急速冲了回去。

　　他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宋芙。

　　最后一次了。

　　蒋邵川感觉眼睛很酸很胀。

　　多一秒，再多一秒。

　　他没有流出眼泪。

　　然后蒋邵川走上了一条很长的路，六年间的回忆雪片般无序地向他飞来。

　　他看见叶楚楚。

　　叶楚楚在崩溃，叶楚楚在尖叫，叶楚楚在往他身上砸东西。

　　他看见杯子，碗碟，饭菜往自己的方向飞，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叶楚楚试图自杀，叶楚楚说，虽然我再也不能跳舞了，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你，对吗？叶楚楚问，那你会跟我结婚吗？

　　蒋邵川快要窒息。

　　好。他听见自己说，好，我们结婚。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变得麻木了起来。他想，无论这一辈子过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从今以后他活着就只是为了偿还，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他要偿还叶楚楚，永远地偿还。

　　蒋邵川继续走。

　　一路上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印象深刻的戏，他一一看过去，心无波澜。

　　一切是那么地混乱。

　　直到宋芙连续地出现在他眼前，连带着很多与之相关的片段。

　　他看见了宋芙的爆红，机场门口，好多人为他们而来。

　　他站在夏天滚滚而来的热浪里，看见闪烁的灯牌，长长的横幅，手机，闪光灯，没有办法一一记住的脸。

　　他拿着扩音器说，今天非常感谢你们来这儿支持我和宋芙，然后我们两个人先给你们鞠三躬。

　　然后他和宋芙同时后退一步，弯下腰，耳边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看见了他们一起接受采访，一起拍杂志，一起在奔往下一个行程的路上。

　　还有无数个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瞬间。

　　宋芙微笑，大笑，皱眉，抿唇，一切生动的表情；宋芙是深情的，温柔的，可爱的，偶尔也是生气的，倔强的，不搭理人的；她闭上眼睛亲吻自己，张开双手拥抱自己，她说，我好想你呀，蒋邵川，她也说，好，我答应你，分手吧。

　　蒋邵川的心跟随着这些片段起起伏伏，最后在无限回荡的“分手吧”这句话里，骤然崩溃了，他像处于一个黑暗的空间，而这里，只有他自己。

　　所有那些激烈争吵的过往纷至沓来，其中夹杂着叶楚楚的歇斯底里，还有，与宋芙在一起的那些更多更多的甜蜜时刻。

　　他经历过的那些不眠的夜晚，痛苦的自我舔舐，种种种种，也都无情地向他袭来。

　　不要！！

　　不要再看见这些！！

　　蒋邵川崩溃地想要嘶吼，想要醒来。

　　不要再记得宋芙一切的好，不要再思念，不要再后悔，不要再心存妄想。

　　回不去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切都回不去了！

　　“邵川。”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蒋邵川，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虽然我再也不能跳舞了，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你，对吗？”

　　“蒋邵川！你的善解人意哪怕就分我一点点呢？”

　　“你为什么还留着她这么多的照片？！”

　　“你不要再用自己的愧疚惩罚自己了。”

　　“我是个废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蒋邵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