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不书名赠予牺牲者
此时大周西北边陲已进入秋天，夜晚冷风欺身，露降时，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粘稠感，使人难以睡个好觉。
尤其是大部分关内民宅被战火牵连，只有内关墙附近，距离大周方向处，还有不少残存建筑，这里守军都只能露宿风餐，当然这也仅仅是泰西蛮粗制滥造的抛石机射程不足罢了。
在关内修整，众将士做殊死一战的准备时，大周腹地方向，有奇兵正借着夜色，摸进一队泰西蛮的驻地。
一支支冷箭，将土丘上的两名蛮兵同时钉死在灌木丛边。
羽林卫换下了那耀眼的镶金流银的银盔银甲，换上了真正的战甲，一身玄色无光，暗中几乎没有反光的黑甲，这身黑甲让羽林卫在夜色中十分难以被发现，若是近看，军士们的面部，还有一张可以下拉，以遮盖住面部弱点的面甲。
面甲是大周军队的制式装备，各军种间略有不同，但统为夜叉形。
但远远不止这一场杀戮在暗夜中进行。
另一边，寒水关告破，究竟清圣军不擅守坚城，不到半个夜晚间，关内所余者，被萧镗趁夜清除，战前封闭交通，遮蔽哨探，如今寒水关上，清圣一方生者寥寥。
另一股部队，约一万人的大周边军精锐，在完成战场遮蔽后，与主力汇合，再次向大周最靠近清圣国的关隘前进。
一夜之间，原本所失陷的关隘正在被萧无敌分兵夺回，唯长胜关，因路途稍远，几乎是与去龙尾关路程相当。
萧镗独自在大帐中沉默，这位无敌将军既不点灯，也不准无事者走动，让大帐一直静悄悄的，直到……
当朝阳快要升起，各部回报战果的将领均在帐外安静等候，他们不知，他们的无敌将军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哪怕现在，虎目仍有些许泛红。
“大将军，一夜了。各部回报已到。”
一名身穿黑甲的参将进入大帐，看到原本一直神采奕奕的大将军萧无敌，似乎在头盔下，出现了斑驳的白发。
“大将军，去龙尾关吧！若少将军……应当尚有生机！”
萧镗做出一个有违大将军身份的神情，如伤心，如愤怒，如不甘，都能从面部看出来，却没了以往的不形于色。
“传令部队，目标长胜关。”
参将一滞，低声道；“喏。”
而原本为公主开路而帅军前来的羽林卫上将军周胜，也指挥羽林卫，清理了龙尾关后方那些穿插而来的蛮兵，正是此刻他们大旗立起，目标龙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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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关中，因为蛮族遮蔽战场，新派出的侦骑尚未带回新消息。
同样，因为羽林卫轻骑的遮蔽关内消息，也同样，飞云骑也清除了所有在龙尾关外的蛮人侦骑，因此鬼道蛮同样不知，已经有一支部队在他们附近调整状态，整顿军备马匹，就等蛮人出兵时，由蛮人大军后营突入……
同是朝阳初升时，东方大地已见到一缕金芒，萧镗大军清理火头，灭掉炊烟，大军有序的向路途最远的长胜关进军。
而最后一支关内蛮人营地中……
羽林卫校阅校尉的横刀，从最后一个蛮人小头目的胸腔中抽出，一股鲜血伴着惨叫飞溅，在校尉盔甲和面甲上，平添了一摸带着诡异的红色图形……
掀起面甲，校尉环顾四周。
同袍们已经清理了敌人的残余，蛮人半身皮甲，根本阻挡不了大周制式横刀的切割，若不是数量多了些，羽林卫早就进兵龙尾关了。
“报……”
传令兵策马飞奔，传达羽林卫上将军的军令。
马蹄停驻，传令兵抽出背后一排令旗中的一面，直接抛射给校阅校尉，并高声口述道；“卯时三刻前，至龙尾关，贻误军机者，怯战不前者，时至不到者，斩！”
校阅校尉高声重复军令，道；“喏！卯时三刻，不到者——斩！”
传令兵拱手，道；“将军莫要贻误战机，小的还得去找其他袍泽传令，不敢让他们怠了时辰。将军后会有期。”
校尉也拱手道；“兄弟保重！”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传令兵已经再次出发，寻找其他羽林卫的部队传令去了。
校尉看了看战场，立即叫来随从，吩咐道；“用残火热一下干粮，兄弟们抓紧时间，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休息，吃了饭，我们就冲过去！这一次，老子要冲在最前面！”
哈哈哈哈！
将军必定可以在最前面的，只要把那些大盾重甲丢掉，你的红秀球必定是我们营中最快的胭脂马。
如此这般，看着羽林卫打扫战场，将军与袍泽同生共死，现在也不妨他们拿自己这个校尉开开玩笑。
开怀一笑，真的！
他喜欢这支部队。喜欢这些粗中有细，肝胆相照的袍泽。
卯时至，龙尾关内，皆已做好一战之准备。
蛮族大军准备一鼓作气，下了龙尾关，向大周腹地劫掠，各部落首领，都在鬼道蛮大帐内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讨论着到底是大周的女娃子有味道，还是清圣的女娃子好，又或者是族里的野丫头们才是这乘云大陆西南方最好的女人。
关内，枕戈待旦的大周守军也准备妥当。
在那里，有一道外墙，一道内墙，这顿饭，却是在一安静的小校场上用餐。
辛苦了火头军，他们用剩余粮食，粗粮细作，又宰杀了一批伤重难医生的驮马，大锅肉，饭管饱。
军士们看着眼前过于奢侈的早餐，不少人都无声抽泣着，可不妨碍他们同时也在狼吞虎咽。
除了吃饭中碗筷碰撞的叮叮当当，几百人的校场中，居然无一人喧哗。
萧易吃完，放下手中碗筷。
顿时，连单一的叮当声也戛然而止。
“兄弟们，没吃饱的继续吃，能吃下去的，也别停。”
萧易面带笑容，朗声让大家继续。
有人忍不住，又吃了几口，不过立即就被身边的老兵叫停，几百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萧易，看着这个履任仅仅四个月，但却可以同甘共苦，一齐上阵杀敌的从五品都将军。
萧易起身，众将士无声站起，除了整齐如风般的袍甲摩擦，仍是没有多余的响动。
“好，那就说几句，然后咱们一起，继续吃完这顿饭。”
将有些碍事的头盔取下，放在矮桌上，萧易环视四周，缓缓说道……
“兄弟们……大周立国五百于年，用我们老百姓的话说，我们习惯了自己是大周人，习惯了把大周的同胞视为亲人，也同样的，大周历经五百年，有了自己的民族认同感！”
顿了一下，萧易补充道；“民族认同感，就是你自己认为并相信，大周是一个整体，是一个自强，自尊，自信的群体或者说是，很大很大很大的一大群人。”
限于普通士兵的文化底子，萧易不得不补充解释了一句，这让原本有点没理解过来的军士，瞬间懂了什么。是的，这就是他认为的，大周，就是那个……民族。一个将军说的，自信，对。蛮子再多，我也不怕，因为最终大周不会败。这应该就是自信吧？
不少文化相对薄弱的军士，也渐渐理解。
“因为我们自信，哪怕今日是最后一战，我们也相信大周不会倒下。因为大周不只有龙尾关，不只有我们两千袍泽，我们今日赴死，来日……大周会替我们报仇，报我等身死之仇！报屠戮大周民族之仇！”
“将士用命，壮我大周，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几百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发泄着恐惧，不甘，委屈，当然——还有希望！
他们知道，战死者，大周抚恤十年，免赋税五年，有兄弟者，不得入军役，无兄弟者，官府颐养家人，兵无后顾之忧，尽皆可谓勇者！
咚！咚！咚！
咚！咚！咚！
关外隐约传来战鼓声，蛮人已经开始调动部队，准备攻城。
这是第一通鼓，待得第三通鼓响，蛮族就整备完毕，马上会攻城。
“擂鼓，聚将！”
萧易看着眼前剩下的吃食，尚有些许不舍，再看校场众将士，也是有些苦涩表情。
“兄弟们，最后一刻钟！我们离关墙近——”
萧易大笑道；“不聚了，不聚了，吃，都使劲吃！吃完，我们干特娘的！”
“好！”
“哈哈哈。就该这样！”
再也不复刚刚的安静，众将士稀里哗啦坐下，玩命往嘴里填东西。
火头军也适时出现，几人分别抬着几个大桶，有的里面是炖了一夜的马肉，有的是用各种粮食拼凑出来的干粮，糙米饭，还有马肉饼，包子……
看着狼吞虎咽的袍泽，负责火头军加上后勤事宜的萧金秤默默擦掉眼泪，大声招呼着，跑前跑后的给碗里见底的将士加饭加菜。
咚……咚……咚……
第二通鼓响，大周龙尾关像是突然复活了一样，残余几百军士，均是人马如龙，精神抖擞。
而在蛮族大营十里外的山坳中，侦骑也传回蛮族击鼓准备的消息。
啃了一顿冷干粮的飞云骑，长朔饥渴，马蹄踏地，人马皆是急不可耐。只是压抑着，要等到蛮族大军出营，这十里，飞云骑要贴地飞行过去。让山中蛮子看看，什么叫骑兵！
龙尾关后，近万接到传令的羽林卫和部分轻骑正在打马飞奔！
正是那位校阅校尉，一马当先，口中呼喝着，催促战马，也督促袍泽！
关后内墙外，一队漏网的蛮族部队，本来是要今日前后夹击，一举攻克龙尾关的。
但他们回头时，好战的鬼道蛮却两股战战……
虽然听不懂他们撕心裂肺的喊话到底什么意思，但他们自己懂……
“是大周兵，是大周骑兵！我们完了。完了啊！”
三通鼓响！
一里外，蛮族大营中走出四个方阵，每个方阵为——一万人！
鬼道蛮大帐中，一个满脸画着诡异色彩的祭司跳着，唱着，抖着……
接着，用几乎在泰西国都快失传的语调唱道；“泰西的山川河流告诉我，让我们去征服大周，让泰西的山川之神与大周的神灵对话，让大周的山川，大地，河流都臣服在泰西脚下吧！”
此刻，攻城部队已经贴近城下，四个方阵将会轮换突击，今日，是大军入境的日子。
长梯搭在城头，四支鬼道蛮精锐之师，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这一刻。
剩下仅有六百多人的守军，还得分出部分警戒关后的蛮人，如今，不管龙尾关的城墙，城门或者已经塌陷的门楼，几乎都爬满了蚁附攻城的蛮人！
萧易仗着后天圆满的实力，带着亲卫队到处救火。
这边清理了城墙蛮人，那边就传来一声袍泽吃痛的痛呼。
萧易只能如机关傀儡般，迅速赶过去。
这乘云大陆，后天高手本不就算稀有，只是片刻之间，萧易以命换命的搏杀，已经拼掉了六七个高手，余者不计，只是这之中后天圆满左右的，里面就有三人。
蛮族武学讲究直达目的，快，准，狠，又兼之不缺力量，唯独技巧于大周武学有所不同，但对方下手干脆利落，进退有据，若不是萧易已把这作为最后一战，几乎突破了后天武学的精神极限，加之杀一个够本，杀俩就赚大了的心态，反倒是少了武学套路般的限制，达到了返璞归真，刀出时已有余，归时尚留杀招，不再拘泥于招式，又一招一式皆存道理。
呛啷一声金铁交鸣，夹杂着重物击败革之音……
萧易胸部中斧，胸前甲叶翻飞，护心镜凹陷，同时，横刀脱手而出，电射般穿进一个至少后天境大圆满实力的蛮人咽喉。
一——招——封——喉！
以命换命，萧易也终究只有一命。
同时，萧虎子也杀红了眼，与本身实力相当的两名蛮人厮杀，以伤换伤，终究在战功本上再添二人，只是萧虎子现在一身血甲，连面甲也被劈飞了一半，血顺着额头一直流到衣领，不知其尽头。
即使这样，见到萧易受伤，仍是疯了一样冲过去，抱着另一个想要偷袭萧易的强壮蛮人，直接撞到墙头上。
萧虎子的兵刃也打断了，如今空手，趁着蛮人被撞的一愣，歪着脑袋就一口咬到那人咽喉处。
蛮人垂死挣扎，力气极大，双拳回打萧虎子两肋，竟震的萧虎子嘴角溢血。
不过越是这样，萧虎子眼中就越发疯狂，直到附近有萧府老卒抢出一人，一刀解决蛮人，拉着萧虎子衣甲后领疾退，这才让萧虎子暂时脱离死地。
而被倒着拖行的萧虎子，只是狂笑，指着登城的一员蛮族将领，那翻情景甚是恐怖，如地狱恶魔般骇人心魄，这居然让那将领一时进退失据，被一老卒趁势一刀砍了大好的头颅！
“将军，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啊！”
城头，一军士再将一蛮人掀下城头时，突然发现蛮族大营起火，一片混乱，一只骑兵，从大营中冲出，直抵城下蛮族方阵，借势一阵冲杀，蛮人头颅如过江之卿般从人群中飞起，又坠落。
这冲击之势直至城下，刚刚蚁附攻城的蛮人瞬间都是傻了眼……
欺负人这事儿，蛮人擅长的，这次出兵近十万，而这龙尾关不过区区两三千守军，之所以会有三天攻城，因为鬼道蛮大长老要练兵……
之所以第四天，就是鬼道蛮为主导的，一次大型打草谷的真正时间，今日，本该直下龙尾关，一路劫掠，直到大周调动大军，然后鬼道蛮断后，余下泰西大军回转中元山小道，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可是……
关口内墙后，也同样冲出一队黑甲骑士，到了城墙，第一时间下马，提刀捉剑的杀上城墙，让原本已经占据部分城墙的鬼道蛮联军，瞬间土崩瓦解。
“萧易将军何在？”
“萧易将军，谁看到龙尾关镇守萧将军了？”
一边清理城墙，接替守军防线以防不测，羽林卫一边在伤员和各处寻找萧易身影。
毕竟从五品都将军是银甲，应该相对好找一些，可城墙上呢？
没有亮银甲，没有……只有支离破碎的蛮人和袍泽，即使生还者，也都是一个个血人，每个人都是血红色的盔甲……
萧易是驸马，是皇家女婿，不管是阵亡了，还是见势不妙，被家丁护卫送走了，都不算一件好事。
当然，若是真的逃了，皇家为了脸面也会为其遮掩一二……
可若是年轻气盛，没逃呢？那特么就麻烦大了……万一死了的话，有临机决断权的羽林卫上将军，周胜大人都扛不住一个救援不利的帽子，更别说他这校阅校尉了……
城下的骑兵在继续分割，歼灭蛮人大军。
城墙上，越来越多的羽林卫赶到，正式接替了原本的守军。
因为大部分守军都是从死战中生还，人的精神都极端的低迷或者过渡亢奋，顾左右而言他，羽林卫根本无从打听和寻找萧易的下落。
直到羽林卫上将军周胜也及时赶到，亲自从尸体堆里，把身负重伤，已经失去意识的萧易挖出来……
周胜身经百战，也有子嗣随军作战，以身殉国的。
但周胜看着在担架上，被抬走的萧易，也不得不说一句……
不愧萧镗萧无敌子嗣知名，不愧我大周好儿郎之名！
若非庶子，这萧无敌真可以放心把萧家传给他了。
不，这孩子，即使庶子又何妨。
他首先——是我大周的好儿郎！